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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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洗地

    时近黄昏,在武植府上折腾了一天的西门庆晃晃荡荡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他所住的宅院在阳谷县其实比较偏僻,院子也不大,看起来顶多只有两进却是被人为改成了三进的模样。院中屋瓦多有些破旧,但也没有整顿修理,乍看上去颇为规整,可稍稍细看便足以看得出这间宅院的底蕴并不如他主人宣称的那般深厚。

    “夫人,我回来了!”西门庆进门后便冲着后院吆喝一声,随手将自己的披挂丢给唯一的管家兼仆人,随即哼着小曲儿向后院走去。

    西门庆的夫人看样子已经过了三十,身材往好了说是丰满往不好了说便显得稍微臃肿,而且原本还是规整的五官被一脸横肉衬托下便显得颇为不善,此刻正在软塌上看着艳俗的小说,闻听西门庆回来后也没有旁人家妻子那般出门相迎,只是向屋外瞥了一眼便仍旧自顾自的翻着小说。

    西门庆进门后见状也不多怪,自己踢了鞋子扒了外褂,几步凑到了软榻上,却是被他夫人一脚踹了下来。

    “死鬼!我弟弟和舅舅交代的事情办成了么?折腾了这么多天,到现在都没个准信!”妇人夹枪带棒的说着,可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小说的书页。

    西门庆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对着笑道:“夫人放心,今天我又去那武植的家里说了,逼得他去给我想办法!呵,这等人,便是那书中说的小人得志!有了点地位就忘了本!忘了形!想当年他在村里算个什么?给人家当佃户都觉得手笨脚笨,若不是我当年好心施舍给他几本书减了他一点租子,他能当上如今的知县?哼,开始居然还推脱说替我办定居的事情不妥,可后来不还是自己找了城中的宿老给办了?早干什么去了?夫人放心,他既然能替咱们办了这事情,定然就能替我那小舅哥和咱舅舅那边办妥了!”

    听到这番话后,那妇人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随手将小说扔在西门庆的身上,笑道:“熊样!诶,我说你也是真狠。愣是把武植说成了三寸丁枯树皮,把那姓潘的富家小姐说成了水性杨花的荡妇!哈哈哈,现在整个阳谷县的人都在背后戳着知县夫妻俩的脊梁骨呢!”

    西门庆凑到软塌旁,替妇人敲着小腿,笑道:“嘿,那是他活该!谁让他第一次不把我的事情当回事?说是私下替我想办法不过是事后的说辞而已,要不是我把话散到了大街上,他怕是早就给忘了!呸,天生的贱种,活该!”

    那妇人也一脸鄙夷的道:“没错,这等人,自家过得富庶了就忘了旁人!如今中了进士当了知县居然也不知道多帮助帮助乡亲,被人戳脊梁骨也是活该!天生命贱!那姓潘的小贱婢瞎了眼嫁与这等人也活该遭人白眼!”

    西门庆闻言便想起白日里那若芍药花似亭亭玉立的女子,也便想起那女子对自己的距离与冷漠,因而也咬牙道:“没错,那个小贱人!”

    夫妻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着,越骂便越觉得畅快,越觉得自家受了委屈。当冬日的风陡然吹破窗纸让两人冻得直打哆嗦时,这种委屈和畅快都随之到了高潮。

    而此刻在县衙,武植已经点起了灯,却仍旧在批阅、草拟着公文。武松等人绞杀了山贼并且救下了他治下百姓,这乃是大功一件。武植经过斟酌将主要功劳都放在了林冲和罗诚身上,今晚写完公文后,明日他会将山贼的俘虏与公文一道送去东平府,想来朝廷不会太吝啬赏赐。

    写下了最后一段话,武植重新读了一遍,眉头微微舒展,也终究是让自己轻松一下伸了个懒腰。便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恍然抬头,道了声:“请进!”

    罗诚带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食盒推门而入。

    “哦,是牧之兄,来快请坐。”武植见是罗诚进来赶忙起身相迎,顺手用一本杂书将桌上的公文盖住。

    罗诚将酒壶和食盒放下,将食盒内的小菜一一摆上桌子,道:“今日大郎临时有事耽搁,没能好好畅聊一下,我和张管家讨要了一点小菜和酒水,想着晚上大郎忙完公务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你聊聊,所以才不请自到。大郎不会怪我吧?”

    武植爽朗一笑,帮着罗诚摆放酒菜,道:“牧之兄不见怪就好,今日本就是武某 招待不周,理应是我来找牧之和那位林兄弟赔罪才是,哪里还能怪罪于你?”

    罗诚笑了笑给武植倒酒,随即道:“大郎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武植愣了愣,随即洒然一笑。如今满大街都是他和妻子的流言蜚语,罗诚知道了根本不足为怪。他端起酒杯与罗诚互相一碰,随即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一言难尽啊……”

    罗诚又将酒杯满上,语气依旧温和的道:“为何不想想办法辟谣?作为一县之尊,这件事不难办吧?”

    “谈何容易!”武植将刚刚倒满的酒水一饮而尽,摇头苦笑道:“你当我不想?可做不到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倒是想要辟谣,可……可听了这谣言的人自己有嘴可说,我如何制止的住?最初,还让老张他带人去街上解释,可事后发现没什么用处,便也不劳烦他们了。这些事……谣言止于智者,总会有……”

    “大郎就没有想过,这些谣言会越传越离谱,越传影响越大,到最后被某些文人骚客当做奇闻异事写进诗词、写进故事,最后……”罗诚的话到此为止,自顾自的喝了口酒。

    但武植却是陡然打了个激灵,心中顿时浮现出四个字——“遗臭万年”!

    “怎……怎么会?”武植喃喃嘀咕着。

    “怎么不会?”罗诚一边夹着下酒菜一边喃喃道:“那位登徒子未必真的放浪不羁,可结果呢?”

    武植自幼熟读典故,岂不知登徒子好色赋的典故?可也正因此,他的身体愈发开始发冷,即便他刚刚才喝下去几大口酒都好似没有发出一丁点的热量。

    罗诚却不再多言,而只是殷勤的劝着武植喝酒吃菜。武植毕竟不是林冲,有些话不能多说,只能点到为止。但罗诚觉得,他做的铺垫大概已经够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武松便杀气腾腾的出现在了罗诚和林冲的房门口,将两人从睡梦中唤醒后,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准备好了。”

    罗诚哭笑不得的道:“你去做什么?今天你不能露面,否则就没有效果了。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办,你就在家中等待消息就是了。”

    武松急道:“可我哪里呆得住?这事这些天都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前些时日若不是因为这等事我又哪能在大冬天主动请缨去什么州府?”

    罗诚无奈,只好收拾了东西和林冲一道带着武松出了门。

    今天对武松来说是个大日子,对西门庆来说则只是平常的一天。清早起来,在家中老仆的伺候下吃了饭,随后便借了个机会溜了出来,直奔阳谷县最大的一家青楼。

    家中有头母老虎在侧,他自然不比旁人能在夜里去青楼游荡喝花酒找姑娘。可也不嫩耽误他西门大官人寻花问柳。

    这些年因为不学无术和大手大脚,家中祖产逐渐被他和他夫人败光了。两人倒也醒悟的早,急忙卖了家中剩下的田产跑到阳谷县开了一点小买卖,勉强能在阳谷县过活。只是两人并非阳谷县人士,每年在这县城里少不得要向衙门交上一笔不小的人头税。可是在武植帮两人走通关系在阳谷县定居之后,这笔钱便算是省了下来。西门庆向自家夫人上交了一点,剩下的那些私房钱则都在这晴天白日里交代在了青楼姑娘的身上。

    日上三竿,西门庆方才从一具白花花的身体上爬起来,擦了擦身上的汗水。虽说是大白天可他也不敢在青楼久待,和那个相熟的青楼女子互相调戏两句说了些不要钱的情话,随后便匆匆结了账走了出来,象征性的去自家在阳谷县的铺子里巡视了一圈,然后便无所事事了。

    “娘的,老子什么时候能玩到潘氏那个小娘皮!嘿,那身段,那臀腿,比晓翠都好!娘的……要是她落在我手里,看老子怎么炮制她!”西门庆恶狠狠的想着,下身不自觉便支起了一顶小帐篷,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就在他脑子里幻想着种种不可描述的画面时,耳朵突然一动,意外听到了些奇怪的话题。

    “诸位诸位,你们可知人世间何种人最为可恶?”一个说书先生在酒肆旁边支了个摊子,一拍惊堂木便朗声发问。

    底下有人道:“贪官最可恶!”

    另一人反驳道:“不对不对,恶霸才最可恶!”

    又有些人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几人甚至还高声争执起来,可那说书先生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却是不断的摇头。有人问的:“先生你说说,何种人最可恶?”

    那说书先生“啪”的一声又一拍桌面,道:“问得好!要我说,贪官可恶、恶霸也可恶,可这两种人都比不得另一种!这人世间唯有那贪心不足,恩将仇报之人最为可恶,可恨,可恼!”

    酒肆外已经渐渐聚拢了不少听众,那说书先生往日里说着隋唐和三国的故事说的很是精彩,因而有了不少拥趸,便连酒肆的掌柜和伙计都凑到了门边前来凑着热闹。听到了说书先生的答案,众人一个个都跟着点了点头。

    西门庆用手扣着牙缝,大咧咧的嘀咕道:“说的倒是不错,就像那武大,不就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么?”

    说书先生见了听众更多,便更加朗声道:“今天要给大家说的,便是一个恩将仇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说的是本朝,在京东西路有一县的知县,自幼丧父丧母独自拉扯弟弟长大,可即便如此仍旧是饱读诗书,最后高中进士当了一任县官。

    那知县为人勤勉,治下百姓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人安居乐业。有人要问了,这知县如此人难道还过得不好么?

    不好,很不好。因为这知县便碰上了一个卑鄙无耻,恩将仇报的小人!”

    西门庆心中突然“咯噔”一下,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