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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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印象

    “怎么……会这样?”花荣双眼有些发愣的喃喃嘀咕。

    生辰纲是民脂民膏,劫了生辰纲是替天行道,在他的意识中都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非碍于自己现在这副官身,他甚至愿意拍手替那些劫了生辰纲的人叫一声好。可谁知劫了生辰纲反而害得大名府百姓又遭受一次盘剥,可能有百余户人挺不过这个冬天……

    不是多么深奥的道理,可花荣之前从未曾这般思考过,此时蓦然惊觉后难免会有些震惊。

    “怎么会……这样?”花荣又一次嘀咕着,心中不断泛起涟漪乃至波涛。他性格有些耿直,但并不蠢笨。这等道理只要从头仔细捋一遍便足以窥见前因后果。确实如罗诚所说,这些所谓的“替天行道”之人最后反倒害了无辜百姓。

    花荣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蹙眉想了想,仍有些不服气的道:“可是牧之兄,那生辰纲毕竟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若不把它劫了,岂不是任由这些狗官在胡作非为?”说着,他还下意识的拍了拍桌子。

    情绪激动之下,花荣倒在此刻忘记了自己的立场,若严格论辩起来,他此时的身份也能算是“狗官”之一。

    罗诚却并没有纠正什么,只是仍旧在和花荣掰扯着道理:“侠以武犯禁,未必是错,但一定会产生各种各样在犯禁前从未想到过的后果。就如同这些人今天劫了一笔所谓的‘不义之财’,可眨眼间给大名府那些无辜百姓带来的却是无妄之灾。那这些犯禁之人到底是不是替天行道了呢?我倒不是替那梁中书辩护,只是人之常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嘛。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其实,到底该不该这么做,到底该怎么做,关键还是取决于一个人心中想要达到的是什么目的。如果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恶心一下这些‘狗官’,那么不论是劫了生辰纲还是杀了狗官差,都是可以的。泄愤嘛!至于事后谁会为此承担损失,谁会无辜冤死破家灭族,那都不是这些人该考虑的事情。他们甚至根本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可若是真心诚意想要为百姓为苍天做些事,让百姓过得好些,过得简单些,那在无法扳倒这些狗官之前,保住这笔钱无疑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只要这笔钱没出问题,梁中书就多半不会去为难治下百姓。他毕竟是个官员而非强盗。”

    说道这,罗诚便不再多言,自顾自的开始吃菜喝酒,时而还招呼花荣一起。

    可花荣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饭桌上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罗诚,手中筷子举着,却一口菜都没有去动。他心里始终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和思考。

    许久,他忽然轻轻捶打了一下桌子,随后嘀咕道:“要把这笔钱找回来……”

    低头喝酒的罗诚眼睛一亮,随即在抬头时恢复正常,他佯装半醉对花荣问道:“花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花荣想通了道理,此刻便没有什么纠结。他笑了笑,拱手对罗诚道:“多谢罗兄今日赐教,令花某茅塞顿开。”说着,他还长出了一口气,自嘲笑道:“呵,原本我还想着这趟差事应付应付也就算了。现在看来,可真的是要下些功夫,将这笔银钱追回来。功劳倒在其次,能为百姓做些什么总是好的。罗兄,你且宽坐,小弟去找下观察大人聊聊案情。”说着,花荣便想起身离开。

    罗诚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笑道:“花兄,不急不急,找回钱款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见成效的。你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位观察大人想来也是焦头烂额。你现在去找他徒增烦恼而已。有何用处?”

    “这……”花荣脸上略显尴尬,想了想眼睛一亮,拳掌相击道:“对了,记得这齐阴郡有位姓宋的押司绰号‘及时雨’,为人乐善慷慨,急人所难。若是去问问他或许会得到些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听到这,罗诚喝酒的动作忽然一僵,脑海中急急搜索着。他似乎记得花荣和宋江在水浒里应该是老相识才对,两人好像后来还成了拜把子的兄弟,花荣后来还是为了宋江才反上梁山的。可听花荣现在的口吻,似乎和宋江还没有多少交集?

    罗诚不动声色的问道:“花兄,这位宋押司姓名为何?你之前可曾与之打过交道?”

    花荣大咧咧道:“名字似乎是叫宋江,并未打过交道。可江湖上能对他有‘及时雨’的风传,想来为人不差!一回生两回熟,见见也就认得了。”

    罗诚心思转了转,便笑道:“既如此,那罗某不妨陪花兄一道去见见这位宋押司如何。”

    花荣大喜,道:“如此甚好!”

    劫夺生辰纲的究竟是不是京东东路人还说不准,因而对花荣来说找到宋江无非只是碰碰运气,顺便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及时雨”而已。可对罗诚而言并非如此,若是故事的大致脉络不变的话,那么劫夺生辰纲的极有可能就是晁盖一行人。那么宋江在这里扮演的角色可就是官府的内鬼了。

    不过对他来说也着实好奇,这个能在水浒中最后成了第一把交椅的“大哥”到底是何许人。

    罗诚与随行众人说了自己想要在齐阴郡中闲逛一下,拜会拜会当地人士。徐宁似有不喜,但仍旧要求与罗诚随行。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花荣、徐宁和罗诚三人便在县衙外见到了传说中的宋江。

    罗诚多少失望了一点,眼前的宋江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相反身材矮小,而且面色黝黑,颌下留了一款目前最流行的箭头胡须。发饰、衣着收拾的倒是一丝不苟,有些后代地方政府官员的模样。可除了肤色之外怎么看他都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就看不到的货色。

    不过罗诚是不会犯以貌取人的毛病,知道现在这位宋江和小说中的描述肯定是有出入。而且非凡之人势必有其非凡之处。具体如何非凡的,他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花荣对宋江简单介绍了一下罗诚和徐宁,徐宁并没有表露真实的身份,只说自己是临时护送罗诚的护卫。花荣对于京城里的事情也知之不多,也是第一次见徐宁,因而只是介绍了一下名字。

    宋江一一与之见了礼,双方随即谈起了生辰纲之事。

    宋江的声音带着典型的山东味道,说话时手舞足蹈道:“其实这件事与我齐阴郡到底关系不大。那些强人究竟是何许人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现在我们齐阴郡的知县大人还在画影图形搜捕那个负责押送的杨志,可目前也没有太多线索。那杨志乃是河东路太原人士。依我所见,他不论是真的监守自盗也好,丢失了生辰纲想要逃脱责罚也好,回河东路的可能性都要大一点。因此,我也已经向大人建议,上书河东路那边以作协查……”

    宋江所说大多都是些官场文字,不单没有什么有用线索,而且话中话外多是在推脱责任。这也本就是现在官场中常见的谈话模式。罗诚听着对此很满意。他相信若是花荣单独来找宋江的话,宋江的说辞肯定和现在大不相同。不过,这也正式罗诚非要跟着花荣一起来的原因。

    聊了一会儿而已,花荣便难掩脸上失望的神色,最后与宋江告辞后,三人一并出来。宋江并没有远送。

    花荣站在县衙门口叹了口气,道:“唉,有心为大名府百姓做些什么,可现在却没有一丝一毫线索。该当如何?”旁边的徐宁有些莫名其妙。

    罗诚却淡然道:“花兄你有此心意便好。昔年范相有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等做好分内之事便是对百姓对社稷最大的帮助了。”

    花荣精神振奋了一点,拱手谢过。

    罗诚却是扭头向身后的县衙深深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此时,县衙内宋江正沉着脸色捋着自己的胡须,身旁的一名府衙书记本在收拾茶具,见状好奇问道:“衙内因何忧虑?”

    宋江“哦”了一声,向县衙大门看了看,有些纳罕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天来的这三人似乎有些奇怪。那花荣……看模样倒真的是对这查案有些兴趣的,不知是不是被上头许诺的赏赐引诱的缘故。而那个徐宁则完全漠不关心,好像只是例行公事过来的一样。最让我捉摸不透的……还是那个罗诚。此人……怎么说呢?给我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年轻书记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何种感觉?”

    宋江蹙着眉头道:“似乎,我越是说着官场场面上的话,他便是越高兴一样。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名叫花荣的年轻人满脸都是失望。他这高兴从何而来呢?”

    此刻,拜别了花荣的罗诚忽然哈哈一笑,让身旁的徐宁觉得不知所以。他好奇问道:“罗先生不知在笑什么?”

    罗诚神神秘秘的笑了笑,道:“你觉得如果第一印象非常之差的话,两个人以后还有可能做得成朋友乃至兄弟么?”

    徐宁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想来……多半是不能了。”

    罗诚点点头,道:“所以,这可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