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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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鸱鸮的选择

    他在临时搭建的木板床,竹榻之间,来回穿梭,不时安慰几句。

    前方,一席略有些破旧的竹榻上,横七竖八的躺倒着十来个伤员。

    个个都是皮开肉绽,汁血淋漓。

    他走到榻前,却见一个小娃儿,正跪坐在地,惊魂未定的瑟缩着。

    他的身上好像没有伤口,衣衫也未见撕裂。

    颜翊俯下身子,顺着娃儿的目光看去,乃见,他死死盯着榻上一个俯卧着的男子,十分担忧。

    男子二十几岁的样子,面皮白细,赤裸着上身。背上秃了好大一块皮肉,都是被片片撕扯开的。

    看来榻上之人,正是娃儿的父亲。

    颜翊轻轻走到床榻的另一边,只见,那人微眯着眼,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满头是汗,显得十分痛苦。

    他还未及问话,那男子就缓缓睁开了眼,吃力的吐出几个字:“大人,小民伤势严重,实在不能起来回话。还请大人恕罪。”

    “不必,不必,你躺着就好。”

    颜翊亦盘腿而坐,在男子的床榻近前,仔仔细细的问了许多问题。

    “好汉尊姓大名?”

    “鄙姓萧,名唤萧道彰。”

    男子伤重,脑袋只微微抬起片刻,便重又落回到床上,只是,嘴巴勉力开合而已。

    “萧郎,事发之时,你是在随客居,还是在集市街上?”

    “小民是在集市街上,带着我这娃儿,买糖果吃。谁承想,糖果刚刚包好,那鸱鸮就飞过来了。”

    “那鸱鸮,是一只两只飞过来的,还是一群一群飞过来的?”

    萧道彰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乃道:“先是有个领头的,从集市街西边飞过来,当时街上很热闹,鸱鸮擦着房檐掠过,大如海东青。”

    “两个翅膀,扑闪起来,足有七尺长短,一双招子,泛着赤红色的光芒。尖牙利爪,似是能拆开人骨。嗷嗷一叫,犹如夜叉索命,可怕极了!”

    “那时,你们就四散跑开了吗?”

    “没有,当时若是跑了,说不定,就不会被它逮到。因的好长时间,都没有见过这种巨物了,大家都稀罕的很,纷纷围拢过来,还时不时的品评一番。”

    后来,就在大家围着鸱鸮品头论足的时候,那巨鸱忽而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鸣。

    众人忽而被震慑住了,根本忘记了害怕,也挪不动步子。等到大家回过精神,才发现,已经有十几只鸱鸮迫近。

    它们眼睛里都冒着血红色的凶光,只是个头比带头的那一只略小些。也缺了那旖旎万物的气势。

    但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那鸱鸮可不只是一只两只,而是成群结队,源源不断。似是要结成个阵法,竟有百数之多。

    这时,人们才察觉到事情的危险性,纷纷四散逃离。

    而那鸱鸮,似乎也只是对活动着的人,才有兴致,一个个的冲上来,袭击我们。

    我们越跑,它们追的越凶。

    “阿爹,奴奴害怕!”

    听着萧郎悲戚的诉说,小娃儿刚有些松弛下来的心,又迅速的悬起。只一想起那一幕幕惊心动魄,惊惧之心骤起,赶紧爬了几步,依偎在阿爹身前。

    萧郎背上有伤,难以转身,只得伸出手来,凭着感觉,在身前摸索,在床榻之上,探了几下,终于摸到了娃儿稚嫩的小脸。

    进而,手将他拢住,亲亲说道:“娃儿不怕,不怕,怪物都走了!”

    “萧郎,后来又怎么样了?”

    “后来,”他一边安抚娃儿,一边静静说道:“场面太混乱了,桌子、鞋子,飞的到处都是,杯盘狼藉,人们都犹如惊弓之鸟,争着逃跑。”

    “我们慌不择路,往哪个方向跑的人都有。喊声、哭声,连成一片。”

    “那些恶鸱,专门盯着人们跑动的方向,他们用锋利的爪,强壮的身子,不停的从高处,向下俯冲过来。”

    “撞散了人群,推搡着男人,女人,似是驱赶,似是示威。”

    “这样说来,在集市街的时候,鸱鸮群,并没有撕咬你们,是吗?”

    “仔细想来,好像确实如此,他们只是徘徊在行人头顶,不停的绕圈。而后,再俯下身来,冲撞我们,但是,它们好像确实没有张嘴。”

    这就奇怪了,原本在集市街还算正常的鸱鸮,缘何追到了随客居,就忽而变得凶狠异常,撕咬生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萧郎挪动了一下脸庞,稍稍调整了姿势,他露出了半边脸,那白净的面皮上,显出淡淡的印痕。

    那都是在床榻上趴卧的太久,被生生硌出来的。

    “岂止是在集市街没有攻击人,你们发现没有,我们冲出集市街的时候,人群就散开了。”

    “我当时跑得慢,跟在你们后面,我当时一晃神,就发觉,往西,跑进伶仃巷的,往东登上了天津桥的,都没有被鸱鸮追赶。”

    这话,是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小老汉说的,颜翊循声看去,见他面容清瘦,脸上并无难色,身上也未见撕裂的伤口。

    正是觉得他出现在此地,有些莫名其妙。而后,视线下移,这才看见,他搁在床上的一条腿,窝在裤管里,略显扭曲。

    小老汉刚才一直没有说话,也是因的这个,别个人都是被鸱鸮袭击,才受了伤,被送到了医馆。

    他呢,因的身量短小,在人群中毫不突出,鸱鸮根本就没发现他。

    他一路跟着大队伍,拼命往前跑。只是身形还没站稳,就被拥挤混乱的人群,挤到了一边,跌折了一条腿。

    这一下子,哪还能再往前跑。只得赶忙找了一棵两抱粗的立柱,老老实实的躲在后面。

    眼看着鸱鸮群越发癫狂,把人群推来赶去,已经有不少人,被推倒在地,浑身是血。

    但见此景,他的一颗心算是凉透了。

    心想,要是哪知不开眼的鸱鸮,得了空,圆滚滚的大脑袋,轻松一转,这不就发现他了。他拖着一条瘸腿,还能活命吗?

    谁知,一直到鸱鸮群飞走,它们都没有投给他一个眼神,完全将他视若无物,害他白担心了一场,他真不知是喜是忧。

    还是陆淹他们过来救治伤员,他才乘人不注意,从梁柱后面慢慢爬出来的。

    虽然,此时,他只当是给大家讲笑话的心态,说这一番话的,可当大家当真哄笑起来的时候,他真是不好意思极了,羞红了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