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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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游廊情话

    又一日清晨,丹阳尹府衙门外

    魏大眼与常金虎早已在此地等候多时,二人骑着高头大马,特意换下了一身铠甲,穿了常服。

    因的今日是去徐灿家登门拜访,二人虽是奔着寻找宋齐受而来,内心焦急,但是,徐灿为人尖刻,戎装入内,恐怕不妥。

    几人都是初次见面,表面上的和气也还是要维持的,毕竟,打探宋齐受的消息,可还指望着徐灿呢。

    故而,二人换了一身素净的便装,就连周身萦绕的肃杀之气,都收敛了几分。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二人有些心急,不时勒马向府衙的门里张望。府衙外面,车马早就备好,就是不见令尹颜翊的身影。

    就连魏大眼胯下的骏马,也受不得颜翊的磨蹭,已经不住的,踢踢踏踏,将那泥土灰尘扬起。

    这时,走出来了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此人昨日他们没有见过。

    但见他神情舒朗,显得一团和气。

    一上来就欣然说道:“二位差官稍侯,我家夫人,临时有些私事,要与大人商谈,只是两三句话的工夫,他就会出来,不会耽误事情。”

    常金虎闻言,不置可否,心中不屑,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娘们,郎君有公务在身,大清早的,还一味的缠磨人,成什么体统。

    他转而看向魏大眼,心想,这位素来最重公事公办的哥哥,应该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却没成想,刚才还面有急色的他,这一时,听说了是因为颜夫人的事才耽搁了,不急不恼,还十分客气的答道:“大人有事,自可先去忙,我等在此恭候便是。”

    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常金虎抬头望天,观了观云气,正是云舒云卷,艳阳当空,没有丝毫异常。

    怪怪,他怎的都不生气。

    后来,常金虎骑在马上甚觉无聊,左思右想,将昨日他们夜谈时说过的话,一一回想。

    猛然想起,这一位颜夫人,不就是宣城公主吗。怪不得急性子的魏大眼,在这里连个屁都不敢放,看来,万事皆有因由啊。

    这边厢,宣城从沉睡中悠悠转醒,迷蒙之中,昨夜,颜翊热烫的眼神,就飞入了脑海。此念一出,这心就登时扑通扑通的乱跳。

    她赶忙摇了摇脑袋,将杂念摒去。忽而,终于想起,还有一件要紧事没有来得及说明,暗叫了一声糟。

    衣衫鞋袜也来不及更换,她趿拉着绢鞋,在琥珀探寻的眼神中,直冲向了颜翊居住的书斋。

    幸而,现在还是清晨,时辰尚早,这府衙里虽有几个忙碌的下人,却也还不是十分热闹。

    她匆匆穿过场院,根本没有注意到,此刻,自己身上的衣衫是何其的单薄。

    侍女们倒是不打紧,她们本就是女眷,也不避讳,只是苦了各位小厮,那轻纱掩映下的美好酮体,是既让他们垂涎,又令他们胆寒。

    故而,纷纷闪避,根本不敢抬头,直视公主的倩影。

    好在,这项对于下人们来说,异常艰巨的苦役,总算是很快结束。

    当宣城魂不守舍的跑到了游廊上,正好遭遇了准备外出的颜翊。

    眼见他们二人在游廊上低言细语,各位仆从,终于可以挪动身子,继续自己的活计了。

    其实,岂止是小厮们大开了眼界,就连公主的正牌夫君,颜长君,颜大人,都极少看到她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见她急急朝向自己奔来,早间清凉的风都止不住他的心潮澎湃。

    “你现在着急吗,我有件要紧的事,要跟你说。”

    她面泛潮红,气喘吁吁的样子,看在颜翊的眼中,他哪里还会着急,只顾着大饱眼福了。

    “不急,不急,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昨日,我从一心坊的韩老板那里,听说了一件怪事。”

    “哦?”

    颜翊挑眉,继而,不着痕迹的走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段稍稍遮掩,以免春光外泄。

    宣城一心想着那鸱鸮袭人的恶事,却也没有留意到周遭的目光,更是将颜翊直勾勾的眼神忽略。

    她稍微想了一会儿,将昨日听到的故事,掐头去尾,捡主要的说。

    “我听说,城外的矮山岗上,一个石洞里,出现了一具男尸,已经被开膛破肚,心肝具无,死状可怖。”

    本来为了将这一则见闻,说的绘声绘色,她还特地搭配了惊悚恐怖的神情,只是,当她回过了精神,才发现,颜翊此时,竟然站到了她的身后。

    自己这厢说的是饶有兴致,唾水横飞的,可却不能和听众互动,着实别扭。

    她立刻扭转过身子,注视着他:“听说,丹阳城早就有鸱鸮食人心肝的传说,此男尸一出,城中人皆言,此乃恶鸱现世,现在城中的男女老幼,都是人人自危呢!”

    正是这几句话,才让颜翊暂且放下了立刻出门的念头,同时也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的脖颈以下,转回到了脖颈以上。

    他收拾好了各种奇思遐想,乃道:“难道有人看到那具男尸了?”

    “有,当然有,一心坊的韩老板说,好多人都去山洞附近围观过。只是大家惧怕恶鸱的报复,不敢声张。”

    “而且……”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粉雕玉琢的小脸,道:“而且什么?”

    那轻柔的嗓音,就近在咫尺,响在耳边,好像是那,从远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蛊惑之术,让宣城一时失神,竟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而且,而且,城里的好多人,害怕被鸱鸮挖心掏肝,都特地穿了防身的护心甲,我昨日上街都看见了的。”

    过了一晌,她终于摆脱了颜翊的干扰,略显心虚的说道。

    又是那样灼灼的眼神,好像她是什么待捕的猎物,而他,就是最为精明的猎人。

    那种目光,她从来没有在阿迈哥哥那里看到过,她虽然还不甚了解那目光背后的真实含义,却不自觉心慌意乱,只想早点跳开颜翊的包围。

    “娘子可知,那男尸现在何处,如何才能找到?”

    既然,乡民们说的这样肯定,看来是确有其事的。

    鸱鸮这种恶禽,近日里来频繁出没,招惹是非,祸害人命,不管是不行的了。

    “据韩老板说,出城之后,有一连片的矮山岗,就在莫愁山的东面,山上有不少自然形成的小山洞,那男尸就在其中一个山洞里,可是,具体在哪一个,他也说不准,需要仔细寻找。”

    “你要是想去看,就快些着,天气这样炎热,那尸身早就不是完整的,肠肚具出,过不了几天,就都化成绿汤汤了。”

    这一点,颜翊心中有数,只是,今日的行程已定,不可更改。

    刘英慈的软言细语,飘荡在他的耳边,他没有应答。

    只是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柔柔牵起,挽于耳后。

    他手掌温热,轻挽了她的秀发,却也不收回,只是腻在她的脸颊上。继而,对呆愣愣的刘英慈说道:“晚上我会尽早回来陪你,若是闷了,可以去找智妃聊聊,我看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物,你两年纪又相仿,肯定有不少话说。”

    那低沉的声色,不知为何,现在听来,竟是如此柔美,宣城缓缓伸出纤细的小手,慢慢覆上了自己的脸颊,当然,还有他的手背。

    怔怔的看着他,也不想言语,只是好像心中有一根无形的线,在牵动着她,如此行动。

    这轻轻的抚摸,立刻让颜翊眉开眼笑,热切的看着她,道:“等我回来!”

    直到他抽开自己的手,翩然离去,刘英慈才仿佛回过了精神,清醒过来。

    她的手竟然还抚在自己的小脸上,当她意识到,自己竟然主动和颜翊牵了手,那张嫩白小脸登时红的,就像是炸开了的汤锅。

    我竟然,我都干了什么啊!再低头看看自己衣冠不整的模样,简直羞的想要当场隐身。

    急匆匆的跑回去,关好了房门,确定无人跟来。

    她跌坐到了雕花木床上,一时思绪万千。

    除了对自己鲁莽行径的羞愧,更多的,则是对这偶然相遇的难以理解。

    她为什么会伸出自己的手,为什么对他的骚扰,没有反击,不对劲,这肯定不对劲。

    且不要责怪她,虽然号称从小就暗恋何迈,痴痴狂狂的。

    可说实在的,她也从没有亲身实践过,到底应当如何追求这位梦中的郎君。

    于是,在她苍白的情感经历面前,她一时无法理解,自己胸膛中翻涌的这股思绪,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也丝毫看不出,颜翊在被自己几番羞辱婉拒之后,仍然迁就着她,还坚决不与她和离,这又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时,她混混沌沌的脑袋瓜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肯定是中邪了。这诡计多端的颜翊,肯定是给她下了套。

    他会怎么做,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漠视着头顶上,重重叠叠的绯红帷帐,静静思量。

    下药,说不定他早在自己的饭菜里下了迷魂药,药效不强的那种,能让她迷乱心智的那种。

    种蛊,这似乎更有可能,她活动活动筋骨,自己的身体好像并无大碍,若是他当真下了药,自己不可能毫无知觉。

    她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得出了结论。她的一切反常行为,肯定是因为中了蛊。

    那种扎了针的木头娃娃,狠毒的蛇蝎,一定是这样,才让她鬼使神差的,做出了这种事。

    她愤恨极了,一头扎进囊枕里,脸儿埋得深深的,恨自己的不争气,更恨那狡猾的颜长君。

    东厢房外,台阶上,小小琥珀,怯怯的站在门外,听着她的诡异嚎叫,一时不知,是进还是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