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难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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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把脉论世

白永和与王先生就要上路。

大槐树下少不了絮絮叨叨的叮嘱,少不了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凄恻。

两个架窝子都是杨福来雇来的,一百两纹银的谢仪也是杨福来安排的——不过,被王先生婉拒了。他行医只不过是人生抱负和精神寄托,从来不收病家的银钱。他的光景靠他的字号,靠他的土地足以维持。王先生的举动,令杨福来十分感激,白鹤年欣慰之余又感到不可理喻。白贾氏把王先生的超脱开明和自己的狭隘偏见相比照,才感到王先生是这么多年来做客白家的第一高人。

就杨福来越俎代庖的这件事,王先生一方面觉得是杨家出于对他的感激,但同时也隐隐觉得是给白家脸上故意抹灰。不仅王先生这样想,白永和也觉得脸上无光,白贾氏就更不用说,一肚子的不快。她本不愿意这样做,但白鹤年却慨然应允,有人出钱何乐而不为?白贾氏因在三娃身上花去太多的银两,也不便再和自己的男人纠缠,只得听之任之。不过,从此心里会无端结上一颗疙瘩——白家让杨福来涮了!

白贾氏正这么想着,头顶落下的雨滴打断了她的思绪。抬头看时,晴天红日头,哪里来的雨!没有雨点,头上却是重重的,湿湿的,黏黏的感觉。以手一抹,原来是一泡鸟粪。刚好有几只乌鸦聒噪着飞过,不用说,这是它们的杰作。她边让刘婶拾掇,边念念有词道:“凤凰在此,鸟儿该死。如然不死,一箭射死。”说完,“呸呸”唾了两口,才解了心头恨气。尽管这样,心里还是忽上忽下,不得安生,难道这泡鸟粪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三娃走了,她又害上了心病。回到窑里,口诵《消灾吉祥经》一百零八遍,祈求灾难即除,吉祥随至。

两犋架窝子,各有两头骡子前后驮着,吃力地往欢喜岭上爬去。送行的人散了,只剩爱丹一个人远远眺望。猛然间,看见山路上插进一个人,这个人凑近白永和的架窝子,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朝山下走来。爱丹急忙躲藏在老槐后,等来人走近时才看清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里最厌恶的二哥白永忍。

白永和走后,爱丹心里照旧是空落落的,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吃,就是睡,要不,拿来针线给三少爷绣红兜肚——她已经给三少爷做了一包袱,够他穿十年八年的。但她还要做,描龙绣凤,千针万线,就是她的寄托。这样的日子,真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

唯一使她宽慰的是,毕竟以死相挟得到了回报:心爱的男人回来看过她,病也有了好转,精神开始振作起来。

傍晚的清风

吹进门户,吹进她的心扉,撩拨得她心旌荡漾。不知不觉间走出孤独的家门,走出深深的庭院,来到临河的石崖上四下里瞭望。

黄河在脚下静静地流着,不时发出欢快的哗哗声。一抹夕阳送来一个亲吻,吻了她的脸颊,脸上柔柔的,多像三少爷的吻!夕阳吻着安澜的河水,河面也泛起了红云。看着看着,那红云又像一匹绯红的绸带,在谷地里舞动起来。

燕子从头上比翼掠过,剪影倒映在河面,仿佛是绣在那匹红绸子上的双飞燕。暮色里传来牧归牛羊的叫声,便随风刮来一阵牲畜特有的臊味。关里的集市散了,晚归的渡船停泊在码头。驼铃声声,由远而近,这应是东来的驮脚到了,赶在天黑前入住永和关。秋虫们开始了一天的歌唱。夜来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得痴迷了。要不是刘婶喊她,还不知道天已擦黑,这才猛地想到该归家了。

刘婶给她送来了信。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线,那熟悉的字体蹦蹦跳跳钻进她的眼里——是她心爱的人寄来的家书,是她久已盼望的家书。她轻轻抚摸着,不忍打开,唯恐把春光泄露,秘密公开。她要想一想,信里会说些什么?是问她精神愉快,身体吉健,还是说他思念爱妻,梦里幽会?再不就是问她怀上了没有……她羞得头都不敢抬。由这封信想到以前,三少爷过去也许就没有写信,也许是丢失了,看来不会是奶奶从中作梗。倏忽间对奶奶有了一丝歉疚,她老人家毕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刻薄无情。

短暂的想象终究代替不了深深的思念,爱丹急切展开信,如饥似渴地读下去。

刘婶没有离去,在一旁默默等待三少奶奶的吩咐。三少爷走时,要她多照顾着三少奶奶,因此,常常来三少奶奶窑里走走,有时和三少奶奶说说话,更多的是为三少奶奶做些什么,为她分担些忧愁。只见爱丹看着看着,脸上就变了色,原先的喜气不见了,人呆呆地定在那里。刘婶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惊慌地问道:“三少奶奶您怎么了?”

爱丹打了个愣怔,强作镇静地说:“噢,没什么,三少爷来信了,我喜还喜不过来呢!”

刘婶道:“吓了我一跳!原来是三少奶奶见了三少爷的信,惊喜得不得了。我听说家书值万金呢,这一万两金子的大喜事,谁看了也会晕过去!”

爱丹敷衍说:“哎,是呀,是呀!刘婶,天不早了,你歇息去吧。”

刘婶应声走出门外,在窗口站了一会,听了听动静,“嗨”了一声便走了。

原来,怕鬼,鬼还是跳了出来

为什么三少爷在家时毫无觉察,而到临走时才得知此事?这是谁在作怪?想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她知道,三少爷在外静心备考,如去信和他理论此事,势必会搅乱他的心境。可是,雪地里埋不住死人,这事迟早会被捅破。不说个明白,脸上的黑就会越抹越黑,难以洗清。考虑再三,爱丹以为还是向三少爷说明真相为好。那样做,虽说于他们弟兄之间未免残酷,但总可以叫三少爷心知肚明,放下悬疑,同时还自己一个清白。

正这么想着,忽听得门环“咣咣”两声轻响,也许是风儿在作祟,爱丹没有在意。不多一会,又是“咣咣”两声轻响,这才引起爱丹的惊觉:有了上次一事,爱丹天一黑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除了女性可以进来,再不会让一个男性走进她的窑院。那么,是谁又在夜半敲门?难道又是二哥?二哥上次出了丑,还有脸再来?门环又轻轻地响了两下,节奏徐缓,轻重适度,爱丹急忙把灯吹灭,并下意识地往后炕里退缩,再用被子把身子严严实实地裹了。好一会才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谁?”

“是我,三奴。三少奶奶。”白三奴嘴巴几乎贴在门缝上,但万籁俱静的夜晚,尽管声音不大,还是比白日里响亮许多。

“黑天半夜来做甚?”

因是男人,又是夜里,爱丹只能压低嗓音问。“黑天半夜”是当地人对黑夜通常的说法,其实,论时辰只不过刚到戌时。如果再晚,守门人会关上堡垒的南北大门,深宅大院,围墙高耸,连打家劫舍的土匪也难进来,作为船工的白三奴,有甚本事、有甚胆量敢走进九十眼窑院?爱丹记得院门是关了的,他白三奴是怎么开开的?

“不是你捎话让我来的吗?这门不是你留下的?”白三奴理直气壮地说。

莫名其妙,这事从何说起?

爱丹又问:“我让你来做甚?”

“做甚,不是说要往杨掌柜那里捎个口信。”

爱丹越听越纳闷,我会有甚事让他捎话?即便有事,也不会让他捎的。这人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船工常年在水上,喝酒是他们的必需和嗜好,也不为怪,怪的是黑天半夜胆敢私闯九十眼窑院,敲她的门。爱丹无名火起,正要训斥三奴时,院里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黑天半夜的,这是谁呀?”

慢条斯理而有节奏,好熟悉的声音。白三奴扭头一看,月亮下面站着白老太太,他慌忙给白贾氏作揖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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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