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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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新旧交替

    做没本钱买卖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被人撞见,毕竟这是见不得光的。赖皮三眼见道旁突然钻出一个人来,自然是吓了一跳,他之前可看得真切,目视范围之内,并没有人出没。从他窜出来到现在,只不过是很短的时间,这人就算是骑马,也没道理有这么快,更何况刚才可是无声无息就冒了出来。

    只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握住柴刀,大声喝道:“朋友,这里没你什么事,识时务的就快快滚开。”

    那人微微一笑,往上走了几步,淡然说道:“如果我不走呢?”

    “那就别怪我的宝刀不客气了。”赖皮三恶狠狠地说道。

    如果他是个有眼力劲的,就该知道此刻逃跑才是上策。因为对方用一颗小石子就能震开他的柴刀,此份功力,绝不是一般人所拥有的。然而世上蠢人常有,赖皮三更是蠢人中的极品,刚才跟温世贤的扭打激起了他心中的凶残之性,他觉得自己已经做下这个案子,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撇下温世贤,跳下牛车,就握着柴刀向那人扑了过去。那人冷笑了一声,手指一弹,一颗石子飞射而出,正中赖皮三的右膝盖,赖皮三只觉膝盖一疼,哪里还站立得住,打了个踉跄,立时摔了个狗啃泥。那把“宝刀”也飞出一丈多远。那人赶上几步,拾起“宝刀”,一脚踩着赖皮三的胸膛,弯下腰去,只见得寒光一闪,伴随着惨呼之声,赖皮三的左耳应声而落,鲜血淋漓而出。

    那人一脚踢在赖皮三身上,喝道:“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学好,今日给你一个小教训,看你以后还做不做这种买卖。快滚!”

    赖皮三爬起来,捂着脑袋,一声不吭,灰溜溜的走了。

    这时温世贤也醒过神来,看见那人,登时就吃惊的叫了起来:“施师父,原来是你。”

    那人正是施天荣,温世贤以前的贴身侍卫,结果后来却被温伯璋给气走,自此再也没有了音讯。温世贤对他向来比较倚重。只不过施天荣出身名门,做事颇有原则,伤天害理的事情坚决不做,哪怕温世贤亲口要求都没有用。这样的品格在温府简直是绝无仅有,故而备受同僚们的孤立。他也不屑于跟那些人为伍,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如果不是温世贤一直看重信任,只怕他早就被排挤走了。

    温世贤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他,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施天荣施了一礼,朗声道:“施某见过温大人。”

    温世贤唏嘘不已的说道:“温某如今已经不是当官的了。大人二字,从今后再也休提。”

    施天荣道:“若依施某的意见,不做官也好。官场上乌烟瘴气,再好的人深陷其中,也难免受到影响。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在辰州府做一个知府时的理想?辰州山高路远,百姓生活困苦,大人时常走村窜寨,体察民间疾苦。施某也是在那种情况下才得以跟大人相遇,这么多年来,大人的官越做越大,钱越捞越多,曾经在山谷间穿行的那个身影却愈行愈远了。施某这些年一直跟着大人,劝也劝过,大人只是不听,如之奈何?所以施某时常心生苦闷,只盼着早日离开。即使没有公子的那番话,施某也断然做不了多久。所以当时施某离开,实乃思量已久,大人勿怪。”

    温世贤叹道:“温某不会怪你。恨只恨我没有听你的意见,直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只是你今日为何在此出现?”

    “实不相瞒,施某虽然离开,却并没有走远,之后南昌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有所了解。从大人离开南昌城开始,施某就一直跟在大人附近,从未远离。”

    “那你为何不现身相见?”

    “施某只要护得大人平安,见与不见,有甚么要紧?如果路途上一切顺利,施某送大人回家之后,就会悄然离去。只是今日遇上这劫道的事情,才不得已现身。”

    温世贤吃惊的望着他,良久方道:“真义士也。”

    施天荣淡然说道:“当初施某远离,只是不愿助纣为虐,哪怕是大人有所怪罪,施某亦义无反顾。如今护送大人还乡,亦是为了酬谢大人多年来的情分。此为人之根本,不足为奇。”

    “想温某多年来用银子笼络了多少人,到头来一个都靠不住。结果只有施师父一人忠义到底,可悲可叹!”

    “大人无需感叹。上路要紧,施某这里还有些银两,送与大人。等到前面有个小镇,或买或雇一辆马车,可以早日回到家乡。施某就此告辞。”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扔到牛车上,里面有几张银票,还有些碎银子,加起来足有三百两之多。然后转身就向官道一侧行去。

    温世贤吃惊的问道:“你就要走了么?你不是说一直送我到底?”

    施天荣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自会在暗中保护,回乡之后,你我情义断绝,你安心在家养老,我自闯荡我的江湖。山高路远,从此不见,愿大人好自为之。”

    一边说着,一边隐入山林,余音袅袅,渐至不闻。

    温世贤呆了半晌,一滴浊泪终于自眼窝滚落下来,自己忙了半生,得到了些什么?就连最值得信任的施天荣,也义无反顾的离去。人生啊,就像这看似永无尽头的官道,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能够陪伴自己抵达终点的人却没有几个。

    伤神良久,温世贤这才走到牛车旁,扶起老仆人。老仆人毕竟年纪大了,跌坏了腰胯,只能坐在地上哼哼,爬不起来。这下子连车都赶不了,只能由温世贤接手,赶着牛车慢悠悠的向前走去。

    一阵凉风掠过,卷起道旁的枯枝和落叶,在萧瑟的背景下,牛车愈行愈远,终于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

    一个时代结束了。江西官场从此尽入许如尘之手,以前温世贤笼络的那些党羽纷纷在第一时间向许如尘表示忠心,就连位高权重的都指挥使韩敬也不例外。在温世贤垮台后的第二天,他就上门来联络感情,同时对温世贤以前的倒行逆施表达无比的愤慨,对许如尘坚持斗争的精神致以由衷的敬意。为了表示诚意,他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许大人,听说尊夫人去世已有多年?”

    “不错,拙荆……”

    “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予以答应。”

    “韩大人尽管说。”

    “下官有个女儿,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下官待要给她选个好人家,然而到哪去寻那般知疼知热的人。如今许大人既然是独居,不若就娶了小女。我这孩儿别的不会,女红刺绣那是样样精通,为人贤惠,也不识字,管家更是有独到之处。这几年来我家都是她在管着呢。”

    许如尘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这可万万使不得,老夫年近五十,两个儿女都比令千金要大,可不能祸害了令千金。”

    韩敬义正辞严地说道:“怎么能说祸害两字?能够侍奉许大人,是她生来的福气。古有姜子牙七十……”

    “别说了,老夫无意续弦,还请韩大人放老夫一马。”

    韩敬眼睛转了转,又道:“听说令公子现年二十多了,尚未娶亲?”

    “虽未娶亲,但他如今已有中意的对象,有劳韩大人牵挂。”

    “无妨,我那孩儿纵然是做小也是愿意的。”

    “怎么敢委屈令千金?韩大人不需多说了,你今日来意,我尽知之,不过老夫不是温世贤,也没有结党营私的想法。如今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为严大人分忧,只要恪尽职守,兢兢业业,把每一件事都办好,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漫不经心,玩忽职守,哪怕是你我结成亲家,该翻脸的时候我依旧会翻脸。勿谓我言之不预。”

    韩敬登时觉得讪讪的,许如尘脸上笑嘻嘻,说话却没有半点客气。不结党营私?鬼才相信这句话。要是不结党,温世贤是怎样给弄下去的?如果不是他跟沈定文、王云吉等人联结一气,要扳倒温世贤哪有那么容易?可是许如尘将话说得这么清楚,他也不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下去。

    送走韩敬,许如尘长吁了一口气。他以前跟韩敬从未打过交道,管民政的跟管军队的本来就是两套班子,谁都管不了谁,也没必要打交道。所以他对韩敬的为人一点都不了解。结果今天算是大开眼界,在以前,人们常说沈定文厚颜无耻,逮谁咬谁,以至于神憎鬼厌。可是到了江西之后,这个人设却来了个大翻身,不管是不是出于他的本心,至少确实干了不少好事,扳倒温世贤也有他莫大的功劳,这使得他看上去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比较而言,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用在韩敬身上更显得贴切。

    这是何等无耻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