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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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舍生取义

    莫思凡也知道这个道理,见好就收,话锋一转道:“两位大人忠君爱国,可以没有这种想法,但是绝境求生之时,不得不考虑这种情况,否则制定下一步计划的时候,看不清这一点,或者不承认这个现实,都是只能坐以待毙的结局。”

    许如尘问道:“我倒想知道贤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跟圣上决心置老师于死地又有何关系?”

    “关系非常大。我们看清楚这个现实,就会知道夏首辅的生死早已注定,谁都救不了,除非圣上突然改变主意,但是这一点决不可能。”

    姚铁坚道:“圣意难测,万一真的改主意了呢?”

    “姚大人如果是将未来寄托于这个虚幻的希望上面,晚生只能说此趟不应该来。”

    “好吧,你继续说。”

    “既然我们知道夏首辅救不下,严嵩独断朝纲不可避免,那么接下来的官场大清洗也必将接踵而来,这就是大势所趋,没有人能够抗拒这个大势,包括两位大人在内。如果要想存活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顺应这个趋势,直到转折点到来为止。”

    许如尘道:“老夫不太明白贤侄的意思,什么叫顺应趋势?”

    “现在朝堂之上,严党势力浩大,百官或附逆,或辞官归隐,或缄默不言,或遭受严党迫害,总之已经被严党把持,两位作为夏首辅的弟子,要想自保,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加入严党。”

    莫思凡的话音刚落,就引得所有人一阵哗然,大家都以为他会提出一个对抗严党的好办法,结果却是:加入严党?

    这不就是变节投降吗?要是这也算个办法的话,哪用得着讨论,直接向温世贤摇尾乞怜不就好了,问题是这样一来,命或许能保住,名声可就全部毁了,普通人都未必这样做,更不用说他们这些有气节的士大夫了。

    许如尘冷笑一声道:“原来莫秀才乃是充当严党说客来了,隐藏得可够深的,之前长篇大论分析了那么多,其实重点就是最后一句吧?”

    他性子儒雅,明明非常生气,也没有爆粗口,可是话语中的不满之意却是表露无遗。

    姚铁坚的性子却比他刚烈得多,一下子站了起来,怒声喝道:“好你个兔崽子,好好的人不做,你要去做严党走狗,呸,当说客当到我们头上来了,瞎了你的狗眼。早就怀疑你不是个好东西,生就一张奸商的嘴脸,快点给我滚出去。”

    谢小花也不明白莫思凡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本能地维护莫思凡,听得姚铁坚爆粗,也不管他是如何位高权重,便跳起来喝道:“你骂谁呢?莫大哥从来不是哪家的说客,也不是什么走狗,你敢骂他,小心本姑娘揍你。”

    姚铁坚冷笑道:“小姑娘好生狂妄,要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巡抚府,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只需一声呼哨,立即就有数百名军士将你们围起来。”

    谢小花毫不示弱地说道:“就算被围,好歹也要杀了你们几个再说。”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可急坏了许云依。她是绝不相信莫思凡是严党走狗的,她手头上有不少资料,可以充分证明莫思凡的为人,可是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把她给弄糊涂了。她站了起来,走到莫思凡的跟前,楚楚可怜地问道:“莫相公,你刚才一定是口误对不对,你怎么会是严党走狗?”

    谢小花道:“废话,莫大哥当然不是严党走狗。”

    莫思凡微微一笑道:“我当然不是严党,更不是说客,但我刚才所说的也并非口误。事实上,在座的各位认真想一想,要想自保,除了加入严党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没有,只要是跟严嵩作对的人,都会受到清洗,谁都不会例外。”

    许如尘冷静下来,莫思凡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有道理就一定要加入严党?不,他宁愿舍生取义,也绝不苟且偷生。他淡然说道:“莫秀才的头脑确实很聪明,分析问题丝丝入扣,条理清晰,说的也非常客观,但就是漏了一件事,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活命而抛弃气节,生固然是好,死也并不可怕,如果结局真的是无法避免,我辈自当含笑上路,决不肯屈节投降。”

    莫思凡道:“晚生相信许大人的坚贞气节,也佩服所有为理想为信念献身的人,但是慷慨就义固然是伟大,却不是唯一的选项。有这么一句话,要扫荡地狱,就得先到地狱里面去。跟你们一样,晚生痛恨严嵩擅权误国,也想将其除之而后快。不过,晚生是个商人,看问题的时候更现实一些。在现阶段,严嵩势力极大,圣上对他十分信任,根本就不可能扳倒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暂避其缨,尽量避免第一时间跟他交锋呢?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历十余年才将吴王夫差击败,今天两位大人为什么不效法古人?忍辱负重,以图反击?”

    许如尘道:“越王可不曾卖身投靠过谁。”

    “不错,卖身投靠、以身事敌,这样的指控对任何一个正直的人来说都难以接受,更何况以二位的地位和声望,一旦做出这种事,则声名俱毁,必将遭万人唾骂。世人可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目的投靠的。他们只遵从最朴素的情感指引,顺他们心的,可以捧成圣人,逆他们意者,也将被踩得万劫不复。所以要行此计,必须不计生死,不惧诋毁,为了心中的目标,砥砺前行。不但要有绝高的智慧,更得有强大至极的精神力量,否则不可能成功。”

    沉默了很久,许如尘才缓缓说道:“贤侄的意思我已听明白了,不过我和姚兄都不是干这个的料。所以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真要是山穷水尽了,无非就是一死罢了,只将此身报君恩,其他无需多想。”

    “两位大人忠勇可嘉,也不惧生死,对此晚生从不怀疑。既然你们想尽为臣本分,为君分忧,现在圣上身边奸臣当道,你们更应该做的是翦除奸臣,匡扶社稷。要是你们这些忠臣都去死了,谁来整顿朝纲,正本清源?谁来扳倒严嵩,让朝政恢复清明?”

    “难道卖身投靠就能扳倒严嵩了?只怕没那么简单,老师跟严嵩斗法多年,也没能扳倒他,反而受其戕害。我不认为自己比老师更厉害。”

    “严嵩奸党势力确实很大,但也不是毫无弱点。两位大人请想一想,严嵩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强大的,他的出身也不咋的,早年因生活贫困,还在袁州府编纂过地方志,刚入朝为官时,认夏首辅为师,行尽卑躬屈膝之事,后来由于偶然的机会,他写的青词被圣上看中,从此飞黄腾达。他之所以强大,归根结底,无非是圣上赏识他罢了。所以他从来都是一意奉承圣上,甚至怂恿圣上沉迷修道,不理朝政,对民间大肆搜刮,引发社会矛盾。这才是他被称作奸党的原因所在,他是否把持朝政不重要,政见跟夏首辅不同也不重要,奸党之称谓,是在于他危害百姓,危害社稷,甚至有可能导致大明盛世不再。这才是他最大的罪状。”

    许如尘沉吟了一会,说道:“贤侄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说严嵩之所以有今天,全是因为圣上的宠信,可即使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用?天下无数人都希望得到圣上宠信,以便飞黄腾达,可是如意者又有几个?严嵩能走到今天,必然是有过人的实力,不是谁都有他那个机会,更不是谁都能把握住那个机会。如果想通过在圣上面前争宠就扳倒严嵩,可能性极小。”

    “可能性再小,不代表没有。再说了,要想成功,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严嵩与夏首辅争宠,也经历了近十年的时间,他那种隐忍功夫,即使站在他的对立面,也不得不佩服。那么为了扳倒他,哪怕是花费比他更长的时间,难道就不值得吗?”

    姚铁坚道:“就算你说的这些都在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老师蒙难的基础上,万一推理错误,圣上放了老师,那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莫思凡道:“我还是那句话,面对现实,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屠刀已经高高地举起,一旦落下,必然就是血流成河。在你们心中,还存着侥幸心理,还认为圣上会有恻隐之心,会念旧情。我不同,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最真切,也最客观。多年朝堂争斗,到了现在,必须分出个结果。如果我是严嵩,有这么好的机会铲除政敌,也决不会放过。掩耳盗铃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害了你们自己。当断则断,犹豫不决的后果便是错失良机。”

    许如尘思虑良久,方才说道:“贤侄所说,确实有一点道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要能扳倒奸党,不管承受什么样的骂名都可以接受。但是众所周知,我和姚兄都是夏首辅的弟子,咱们就算选择卖身投靠,又如何取信于严嵩?”

    “凡事都得付出代价,价钱到了,事情自然就好办。不要低估严嵩的智慧,他远比人们想象的更狡猾。但也不要高估他的品性,如果他不肯放过你们,往往只是价钱还不满足他的胃口,知道了这一点,我觉得事情很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