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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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篇蒙学杀一人

    “什么嘛,秋收冬藏、寒来暑往,和千字文有什么区别?真是丢人!山长,让他下去吧!”,还未等宋明说完,张慧平便起身讥讽道。本以为张文定会支持他,没想到看到张文定喷火怒视他,顿时迷糊起来。

    “你个白痴,还不坐好!”,张文定双手颤抖,重重的甩向张慧平的头上,顿时打掉他的斗笠。张慧平惊呼一声,用衣袖遮住两个肿胀如同紫薯的脸颊,带着惊愕的语气道:“叔叔,你……”

    “赶紧滚,不嫌丢人啊!”张文定一脚踢过去,张慧平惊恐万分跳开,恶狠狠的瞪了宋明,委屈的看了张文定一眼,就慌慌张张遮住面庞逃遁了。

    “难道这是千字文的其他版本吗?”,经师们讨论起来。

    “应该不是,虽然有几句类似,但显然不一样!”

    “是不一样,《天文篇》,讲述的应该就是天象,六十四个字,字字珠玑,俱在天象之内,比千字文更俱条理性,措辞也简单易懂,难得的蒙学篇章啊。宋明说的是,宋氏家训?拿一族百代编撰的家训授业,不简单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后文啊。”一个经师感慨道。

    蒙师那边,也是惊吓住了。常年启蒙的经验,让他们极为敏感,宋明说出的《天文篇》,显然是上佳之作。

    张文定心中忐忑,亲亲相隐的弊端要显现出来了,但他还是不死心,觉得如此佳作不可能是什么宋氏家训。宋氏一族八代才出一个读书人,宋明老子宋策要是当年作出了这样的佳作,还犯得着被贬湘西烟瘴之所,尸骨无存吗。

    “逸轩这几句俚语,也算通顺,和千字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蒙学好文,再与大家分享剖析一番,也好更好的传授学生!”,张文定虚伪的盯着宋明笑道。他压根不信宋明还有后招,所谓的《天文篇》说不定是哪个版本没面世的《千字文》中记载,恰巧被宋明读到的。徽州人杰地灵,文房四宝俱有,声名不显的才子也是可能存在的。

    宋明心中暗笑,嘴上却为难说:“这是蒙学授课,六十四个字,足够学生习练三日,说多了,无疑揠苗助长,于蒙学不利啊!”

    张文定一听,心中不屑想道:“果不其然,黔驴技穷,看我不揭开你的假面目!”

    “逸轩此言差异,千人授课,张世学堂创建一百八十年,从未有过。方才《天文篇》虽是老生常谈,但用词颇新,可见逸轩称得上‘腹有诗书气自华’,如此情景,不再拿出佳作,真心就是看不起大伙儿了!”,张文定咄咄逼人道。

    “逸轩兄,馆长说的在理,我们都期待您的大作啊!”这显然是一个狗腿子的附和。

    宋明沉思良久,背着手来回踱步,场面浮现一丝紧张的气息。

    台下坐着的刘庚双目频闪,似在低头思索什么。

    张文定看着逡巡不停的宋明,也不着急,确实等着看笑话。

    后院经学馆内。

    靳旻风驰电掣般冲到德哥面前,将一张宣纸搁到他的眼前。上面书写正是宋明方才道出的《天文篇》。

    “宋礼,怪不得你老神在在,原来家里藏着这么个厉害的老爹,随便拿出一篇蒙学读物,就比我们儿时学的更通畅。跟你这样的家学深厚的世家想比,我们寒门哪有优势可言啊!”靳旻手舞足蹈,夸张的说道。

    “如果每日三餐都有肉糜,时不时还能拿出葡萄美酒夜光杯,与友同乐的人还算寒门,那我这样的穷书生可就真得丢了所谓世家的脸面了!”德哥抖了抖书桌上淡黄色草纸打趣道。

    靳旻撇嘴笑道:“你这是节俭,谁不知寒门和世家区别在家学底蕴,至少我那整日在海上吃海风的老爹大字不识几个。要不是捐了三百两,我哪能进了张氏学堂经学馆学治经。想想儿时老爹为我求蒙师不下十人,束脩、文房四宝花费数百两,才过了识字通理的蒙学阶段。这份历程,哪是你这个随便学个家训就熬过蒙学的世家子弟能够理解的。”

    德哥摇头苦笑,他很想说自己从未读过什么家训,但估计说了也不信,索性拿起《天文篇》仔细阅读起来。过程中,频频点头,极为震撼。老爹靠谱起来,实力果真吓人。

    其实,靳旻说的是事实。自汉代起,寒门和世家的区别就是知识决定的。一个世家再怎么衰败,只要家学底蕴存在,就能轻松崛起。而寒门通常指的是家学寒酸的门户,藏书不多,治学不精,钱财再多,也只配叫寒门。一个破户县令就能让其八辈子也翻不了身。至于那些没钱又没家学的,历史有个称呼,黔首。只比牲畜高半级。

    至于宋之后,寒门和黔首混为一谈,就不论了。封建社会之所以能传承近两千年,在于很好的包裹性。唐宋以后,黔首的称呼太不符合儒教的推广,寒门就委屈的降低身躯成了下层人民的代言词。加之历史总会层出不穷一些跨越阶级的天才,融会贯通后,寒门也就成了世家的对立词,至少阶级的对立,能体现出一定的平等性。

    你是世家,我是寒门,莫名有一种非优越感的尊严存在。说起来很搞笑,但这符合人性。

    不管现世的高考,还是封建科举,都给寒门留下一席之地,不管多不多,相对公平已经不易。寒门努力学习的路中,总会碰见若干掉队的世家子弟,这种时候没什么可犹豫的,冲上前,跨过去,不要回头,勇往直前。要催眠自己,相信你的平板车跑得比人家的豪车要快。结果不管,过程有一段很美,也证明了那段岁月如歌。

    刘庚就是这样想的。身为屠户之子,他真的需要一个支撑他前进的灯塔。宋明的过往,刘庚多少是知道的,但是那又如何?屠户严格说不属于工商,加之科举路宽泛,有做士的机会。他自认可以成为历史那跨越阶级的天才,但首先需要名师教导,或者说是引路人更贴切。

    刘庚看着台上半天没说话的宋明,心中算计一番就释然了。他要的是引路人,拜宋明为师,就能在张氏学堂获取优先资源,在外更能攀上知府大人,徽州一地的大儒,还是有机会求教的。这是世家的权利,所以宋明是否有真才实学,并不在他的首要考虑范围内。

    这些,刘庚是不会说的,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他要求自己狂热的信任宋明。在这种宋明被逼迫的场景下,他觉得需要跳出来体现尊师重道的一面。

    “小子刘庚,宋先生大度,拿出家学授课,馆长何必咄咄逼人,佳作难得,馆长年岁高长,一定学富五车,不如参照这《天文篇》,也作出一篇蒙学文章,小子代所有学生敬谢馆长之赐!”,刘庚绞尽脑汁想到这些措辞,鼓起勇气,站起来义正言辞说道。

    宋明停住脚步,放眼看去,看到刘庚紧张的脸庞带着倔强,不由心中一热。

    张文定则有些气恼,气愤道:“刘庚?你这毛头小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惊扰课堂秩序。你的蒙师是谁,赶紧把他赶出去,不要坏了逸轩的思路!”

    宋明想动手了,这老东西说话滴水不漏,明里暗里逼迫的厉害。

    “这个就不需馆长费心了,这是我的学生,昨日刚收下的记名弟子,叫刘庚。刘庚,还不赶紧跟馆长道歉。”,宋明笑着摆手,随意道:“花了一些功夫,回忆一下家训,接下来,我要讲宋氏家训第二篇!”

    张文定顾不得刘庚,眼睛紧盯宋明,心都要吊起来了。

    “宋氏家训第二篇,《地理篇》!”

    宋明环视众人,再次悠然道:“远古洪荒,海田沧桑。陆地漂移,板块碰撞。山岳巍峨,湖泊荡漾。植被旷野,岛撒汪洋。冰川冻土,沙漠沃壤。木丰树森,岩多滩广。鸟飞兽走,鳞潜羽翔。境态和谐,物种安详。”

    宋明说完,良久,众人哑语。

    “噗……”,张文定突然吐了一口血,昏死过去。

    “快请大夫!”众人齐呼。

    宋明摇头,走上前去,有几人是知晓宋明有些医道水平,顿时让开。宋明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叹声道:“急火攻心,来不及了!”

    众人惊骇的盯着宋明,纷纷退后三尺,满脸的恐惧之色。整个场面已经混乱不堪,蒙师们纷纷遣散惊慌失措的孩童,经师也从其帮忙,一炷香后,广场空荡起来。

    一个医者背着药箱,急冲冲的跟着张慧平的走向倒地的张文定跟前,检查一番,摇摇头,叹息一声离去了。

    “宋明,你气死我定叔,我跟你不共戴天,你就等着偿命吧!”,张慧平咧着嘴痛哭道。

    宋明不动声色,刘庚来到他的身后,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着张慧平叹息道:“我虽不信佛,但因果报应的佛理却懂得,个中缘由,你是当事人,应该很明白。这是一场意外,一场本该不必发生的惨剧。主动权始终不在我的手上,一直都是。结果如此,你要认!”

    宋明说完,不顾张慧平悲愤的怒喊,头都不回的带着刘庚出了张氏学堂。

    一开始劝解的两个蒙师,看了一眼张文定尸体,又看向宋明的背影,叹息道:“一篇蒙学气死一个人,这是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