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之器成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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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玉碎

    还在等着梅铸的徐宛儿眼看天色已晚,远处山间浓云低垂,却是有暴雨将至。在云隙中,甚至偶时有闪电划过,照亮已经渐渐地暗下来的天色。

    这一切在旁人看来那无非就是一场久违的大雨。而对此时徐宛儿来说,给她本来就疑虑重重的心情,打上了不祥的烙印。

    似乎这天气也要跟她作对似的,和她此刻的心情这么应景。

    外面,已经能听见迅疾的雨声铺陈而来,天气也随之更加晦暗。

    她暗自算了一下时间,梅铸如果献剑顺利,应该已经回来了,她虽然知道凶多吉少,但是还是想着或许楚王对所铸之剑颇为满意,略施恩惠让梅铸多逗留一会儿,一起把玩一下宝物,也或者梅铸在回来的路上因为什么事被耽搁了。总之,她始终不敢往最坏的地方想。她想等着梅铸回来,他一定会埋怨她怎么能让铁匠把孩子换走,虽然平时铁匠一家自愿为仆,可是他们一家却始终都是待铁匠一家如家人一般,这种做法如果是梅铸,是断然不会得到允许的。可是事已至此,她把当时的情况给梅铸讲明,相信梅铸也一定会理解她。然后,两人一起去找到铁匠一家,继续去过原来那种平静的生活。说到底,这也就是泱泱大楚之国中一个平常的百姓,堂堂一国之主的楚王又何必要为难他们一个匠人之家?

    虽然,心里想想种种不可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在自我安慰罢了!

    就这样想着,突地一道闪电闪过,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被电光照得骤亮,随之一声惊雷炸响,响彻天际,似乎大地都要被劈开似地。

    这一声惊雷带来的惊惧,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惊醒了她怀中的婴儿,大哭起来,她也顾不上其他,赶忙怜惜地哄着孩子,趁着闪电的光亮,抬眼望去看到屋外暴雨已如倾盆而下。

    就在这疾雨之中,她似乎听到一阵疾行的脚步声,她的心瞬间激动起来,一定是梅铸回来了,虽然赶在了雨里,但是比起平安归来,淋点雨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推门进来的却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而且她本能地感觉到进门的不是梅铸。她的心里格登一下,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坠入了心底。

    进门的两人因为天色的原因,她看不清两人的面目。而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世界的所有角角落落,当然也照亮了这两个人的面目。她终于借着电光看清了两人的面目,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或者说是十分熟悉的面孔。而另一张面孔她却不曾见过,但是仅这一瞬也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那是一张面无表情,形如死灰的面孔,因为只是从那一瞬间她就从直觉上感到了这张面孔的冰冷和杀机。

    而那张熟悉的面孔,给她带来的震惊,也如一道闪电同时照亮了她的心思。她在看到那一张面孔之后,以前在她心里疑惑了许久的问题现在似有一条清晰的脉络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在把所有事情在心里快速的理清之后,她竟然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但在这暗夜之中,这笑也难以被人察觉到。她只是笑自己太过于相信这个世界的善,即忽略了有如杂草般丛生着的恶。

    她想起父亲曾经告诫过她们:“这风胡,你们须小心远离,其人心术多诡。”当她还充满戏谑地问道“要离多远才算远?”父亲竟然说出了:“最好是远到今生再无相见。”

    她当时只当父亲是言重了,毕竟都是相处多年的师兄弟,即便出师后各奔前途,也不至于加害于她。

    对于她,可能确实不会,但是对于梅铸,从现在看来,今天的结果却是让她没有想到的。

    按道理来讲,师兄弟三人所学各有所长,互不影响,各可凭一技之长,即便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应当是绰绰有余。可是这风胡借楚王之手,使出兄弟相残的一出,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害怕梅铸铸艺精湛,受到楚王重用?可梅铸根本就不谙为官之道啊?况且他们对锦衣玉食也没有什么奢望,对那些富贵荣华之类的东西也从未有过贪念,否则以梅铸之材,虽不能谋得达官显贵,但是在喜好神兵利器的楚国谋得一官半职,尚且可能。

    这些可能都排除之后,风胡还要穷追不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徐宛儿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黑暗中,推门而入的两人中的一个惊讶起来——敢情这两人以前还认识啊!

    他对这其中的细节完全不知,他只是领了命来完成任务。一个叫斩草除根的任务。此刻他也顾不得这俩人在这里絮絮叨叨、离愁别恨地没完没了,他就想尽快完成楚王交托的任务,回去交差去,哪里还要给人家解释为什么。

    一边嘴里嘟哝着什么,一边几步跨过去,将徐宛儿怀中的孩子抢了过去,也不顾孩子被抢夺时的哭声,抱着孩子夺门而去。

    徐宛儿无力地撕扯着襁褓,但是她一个女人哪里抵得上一个强壮的男人有力。她无力地挣扎着,想抢回孩子,可是终究是于事无补,如果是她自己的孩子,她也许知道了自己一家人的命运,她也许都不会费力地挣扎这么一下,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个孩子就因为与他们一家扯上了这么一点关系,还没有成长到能分辨这个世界的善恶美丑的时候,就要做人世之恶的牺牲,徐宛儿内心泣血之痛可想而知。而她所能做的也就是苍白的力挽这么一点了!

    见另一人抱着孩子出门去,才见另一人平静地说:“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夹杂在沉默之中的却是偶然响起的惊雷和暴雨如注的声音。

    过了许久,那人才又开口说道:“以梅铸之才,不配享有此等福分,而我所做的就是把曾经错了的选择纠正过来而已,虽然为时已晚,但还不至于覆水难收。”

    听到这些,徐宛儿明白这发生的一切正是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是这样的,自己的选择虽然没有错,但是却是事情发生的根源。但是自己的选择,而自己曾经的选择有错么?她似乎也庆幸自己从来就没有对这个现如今看起来形同恶魔的人有过丝毫的爱意。女人的感情,往往更多地来源于直觉。在爱面前,女人往往倾向于直觉。哪怕有时候这种直觉也会犯错,但是无疑这次她是对的。

    当徐宛儿把这一切都放下的时候,是的,现如今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平静地说道:“你通过这样的方式,你又能得到什么?”

    风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陈述着另一个事实:“梅铸已死!”

    虽然徐宛儿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此刻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身子却还是猛地一震,瞬间呆住,悲伤一时难以抑止,泪水伴着啜泣终究还是忍不住一起奔涌而来。

    风胡继续说着:“宛儿,我若在楚王面前求情,可免你一死。你若不弃随我,余生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却听到徐宛儿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那就不必了。”

    说着从头上将一只金簪小心地拔下,拿在手中摩挲着,回忆着,想起了曾经梅铸给自己送簪子时的模样,嘴角浮起了难得的一丝笑容。她当时明白,那个平时在感情上显得有些木讷的人竟然能花时间来亲手为自己打制一枚如此精致的簪子,那里面一定是满满的都是爱意,到了要送簪子的时候,却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什么话的样子,实在可爱之极。而她早已经等不及,一把从来人手中抢过来,还没等对方开口说话就插进了自己的发丝中,然后听着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情话,心里早明白这就是他们定情的信物了。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在远处的闪电带来的微光中,风胡看见徐宛儿手中的发簪时,那个发簪也勾起了他的回忆。

    想当初,徐宛儿生日之前,三个师兄弟都在想着法儿准备礼物,而且小师妹也提前说了,这个礼物不能是买现成的,必须是自己制作的她才会接受。这个可难坏了三兄弟,最后老大梅铸只得求助在这方面见多识广,心思细腻的二师弟风胡,风胡呢一方面出主意另一方面却留了一手,虽然他给师兄也出了送簪的主意,但是他也早就有所准备了,在他出主意的时候,一只金簪早已制成,就等生日那天给师妹一个惊喜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本来在他看来要五天才能完成的活儿。他想着等梅铸完成的时候,时日已过,那簪子再精美也失去意义了。哪想到,那个平日里显得木讷的师兄得了他的主意,竟然一天一夜没睡觉地赶制了出来,精美之状丝毫不逊色于他,他虽然心中暗暗懊恼,但想着只要赶在师兄赠礼之前送给小师妹,等师兄再送师妹也就不会稀奇了。没想到,等她去送簪时,发现小师妹的头上赫然已经插上了师兄的那只,他只得找了托辞,那只簪竟没送出。

    后来在小师妹生日那天,他们听到了师父准备归隐和梅铸与宛儿定情的消息,那一刻他才如五雷轰顶般痛苦不已,心中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而后,师父离去,师兄弟自此分离,分道扬镳、各谋出路。

    眼下,看着徐宛儿手中的金簪,心中的痛苦又漫延而出但是他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着徐宛儿神情和动作又感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有哪些不寻常他又一时不知在哪里。

    直到听到“卟哧”一声很难察觉的声响时,才让他惊醒过来,他赶忙扑过去时,手触到的却是徐宛儿已经瘫软下去的身体。

    当再一道闪电伴着惊雷闪过时,他在电光闪过的一瞬看到了让他绝望的一幕:徐宛儿手中的金簪不见了,此刻却已是插了颈项之中,嘴角流出了一抹殷红的鲜血。

    他抱着徐宛儿,仰天长啸着:“宛儿,你这是何苦啊!”

    这一声声悲啸带着这个处心积虑的人求之不得的空茫,被淹没在了雷鸣电闪之中。

    而那个抱着孩子的人,此刻走在高炉边,看着还将熄未熄的炉火,还在发着火光。按照铸剑的传统,只要剑没有完全交出被接纳,就说明还不是一件成品,就有回炉的可能,所以高炉的火是一直不熄的,只有等剑彻底交付完成,才会有填炉熄火之举。一声声惊雷,把这个本来就有点犹豫的人吓得打起了一个寒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战场上自己也是杀人如麻,身经百战了,但现在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只是手一抖丢入炉中这么一个举动,却让自己心中犹疑不定、瑟瑟缩缩、裹足不前。一声惊雷在头顶乍然一响,他人的魂魄似乎都从身体里抽离了似的,他手一抖索,那个婴孩从他的手中脱手,他隐约听到了那一声啼哭,他心怀忐忑地匆匆逃离了那里,因为他感觉头顶的天神似乎都在发怒,随时都会有雷电下来将他劈成碎片。

    怀着这种畏惧,他却在雨中看到了另一幕让他更为惊异的景象,他见到风胡怀中抱着那个房中的女子,就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比他更失魂落魄地蹒跚着,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雨幕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