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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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探花饮宴 雁塔题名 二

    半个时辰之后,出外寻花的那些个新科进士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

    众人所寻来的花卉虽然品种不一,色彩各异,但是无一例外,皆非凡品。其中尤以李幽彦寻来的复色牡丹最为名贵,几十朵花不但颜色各异,形态也是殊不相同,当真是万紫千红,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

    唐代牡丹的培育技术虽然已经非常成熟,也出现了很多牡丹的变种,但是像这样把几十朵颜色不一,形态各异的牡丹花培育在一株之上,众人还都是第一次看到,顿时均是赞叹不已。

    此时,除却张万福送给谢轩那盆花卉之外,众人寻来的花卉均已露出了真容。

    李幽彦看向谢轩笑道:“幼安,此花以锦布遮掩,莫非有什么奇异之处?”

    谢轩笑道:“实不相瞒,此花乃是方才一友人所赠,我亦不知有何奇异之处。”

    实际上,当看到李幽彦的这一株复色牡丹之时,谢轩就已经不抱希望了。张万福所赠给他的这一株花,株型矮小,估计结出的花,也不可能能有多少朵,很难与李幽彦的复色牡丹相比。

    李幽彦闻言,却眉头一挑:“哦?既是谢兄好友所赠,想必此花必有神异之处,何不让我等一观?”

    谢轩笑道:“好,就依李兄此言。”

    说完这话,谢轩解开麻绳,撤去锦布,一株毫不起眼的花卉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株花枝叶稀疏,只结着一红一白两朵碗口大小的花朵,虽然形态奇特,但是绝难和李幽彦的复色牡丹相比。

    这时,一旁的李幽彦有些不确定道:“这是龙爪花?”

    实际上,谢轩看到此花时,第一感觉也和李幽彦一样。所谓的龙爪花,只是唐代时候的叫法,此花后世的名字,乃是彼岸花,白花称为曼陀罗华,红花称为曼珠沙华。

    李幽彦此话一出,众人也都是被勾起了回忆,彼岸花原本的产地就在中国,在唐代虽不普及,但是却多有记载,有金灯、赤箭、无义草、龙爪花等诸多名字,虽然少见,但是却绝非稀有。

    如此一来,这花卉的品评,算是已经有了结果了。

    就在众人都抱着这样心思的时候,靠近花盆的钱起突然叫道:“诸位快看。”

    众人闻言,回头一看,只见那白色的花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只一会儿,片片花瓣,便已经干枯凋零,跌落泥土,而反观另一朵红色的花朵,却越发地娇艳可媚。

    李幽彦身出名门,见识广博,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龙爪花,这是双生花。”

    众人均是没有听过此名,郎士元疑惑道:“何为双生花?还请李兄指教。”

    李幽彦道:“在下也只是在家中的古籍上看到过,传说双生花,一株二艳,并蒂双花,虽然是同时开放,一起摇曳旋转,但是一朵却必须不断吸取另一朵的精魂,以其中一朵的湮灭来换取另一朵的生存,与此花极其相似。”

    然而李幽彦话音方落,李端却突然叫声:“诸位快看。”

    众人循声望去,只是那原本娇艳无比的红色花朵,光华迅速暗淡,正在急速地枯萎,而另一边,原本光秃秃的枝头,花芽正在快速地抽出,不过一会儿,便结出了一朵硕大的白色花朵。

    李幽彦长叹一声:“是在下眼拙了,此花竟然是更为奇异的两生花。”

    韩翃开口问道:“敢问李兄,何又为两生花?”

    李幽彦道:“此花与双生花相似,同样是一花枯,一花荣,然而却与双生花的自私自利相反,均是舍弃自己的精魂,而去成全对方,周而复始,只在每日的子时,方能短暂共存,何其悲哉。”

    众人闻听,均是一声长叹,韩翃道:“情比金坚、矢志不渝,花且如此,人何以堪?”

    韩翃此言算是道尽了众人心中所想。

    谢轩亦不由地想起了一首诗,低声吟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谢轩此诗一出,李幽彦也像是被勾动了什么心思,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黯淡。

    此时,司空曙却笑道:“今日我等探花饮宴,乃是高兴的的事,诸位这等脸色,若是被别人看到,只怕京中各般流言蜚语又要起了。”

    听闻此话,众人都是反应了过来,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若是此事传到了朝中那些蛋疼的御史口中,说不得要落下什么罪名。

    李幽彦也从那种情绪中转圜回来:“司空兄说得不错,幼安寻得如此奇花,这探花自是不用再比了。幼安既夺得了花魁,那么这杏林宴自然是由幼安主持了,待会儿,诸位可都得听幼安调配,不许耍赖。”

    众人顿时轰然应诺道:“那是自然,我等互相监督便是。”

    杏林宴结束后,接连几天,宴集接连不断,在唐代,这许多次的宴集总称“关宴”,乃是由吏部主持,却也推脱不得。

    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曲江流饮了。新科进士在曲江池乘兴作乐,放杯至盘,放盘于曲流上,盘随水转,轻漂漫泛,转至谁前,谁就执杯畅饮,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事。

    几天后,就在众人喝得飘飘忽忽,脚下虚浮的时候,这“关宴”总算是结束了,谢轩不由地心中感叹,这唐朝的进士可真不是好当的。

    农历三月十二日,众进士齐集慈恩寺,这自然就是每年进士登科之后的又一项盛事,雁塔题名了。

    事实上,谢轩对此也是充满了期待。

    在后世之时,大雁塔谢轩也曾去观光过,虽然门楣和石框上还有不少的题诗留存,但多是明清以后的古迹,至于开创此举的唐朝,遗迹基本上是不可见了。

    武宗年间,宰相李德裕因不是进士出身,深忌进士,下令取消了曲江流饮,将大雁塔向之题名削除殆尽。

    这货的名字是不是很熟悉,没错,他就是上文提到的,打得吐蕃心惊胆战,牛李党争之中李党的领袖,大唐的宰辅李德裕。

    当然,大雁塔中,这些唐代的题字所遭受的浩劫还不止是这些。五代时修葺大雁塔,粉刷内壁时,这些唐人的墨迹都给覆盖了。好在北宋熙宁年间,一个叫康生的书生,在这大雁塔中bbq,玩high了,把大雁塔给点着了,这火一烧,白灰底下的唐人题字就得以显露。宋元祐元年,张礼来到大雁塔游玩,发现“塔既经焚,涂圬皆剥,而砖始露焉,唐人墨迹于是毕见,今孟郊、舒元舆之类尚存,至其它不闻于后世者,盖不可胜数也”。宋重和二年,时任陕府西路转运判官的柳瑊,请来书法家王正叔和刻石名匠李知常、李知本将塔上墨迹原样摹搨后,分十卷,刻于塔西北隅。可惜嘉靖三十四年地震时,塔顶坠落,碑亭被压为数段,自此后,唐人墨迹,再不可见了。

    众人走进大雁塔中,果见塔内墙壁、门楣、石框上,处处都题写着前人的墨宝,最早的可追溯到中宗神龙年间。其中更有不少人的姓名被朱笔描红,这些人日后都做到了卿相的高位,乃是进士中真正的精英。

    这时,钱起笑道:“往届进士,来这大雁塔,除了题写姓名、籍贯和及第时日之外,大多都留有诗作,我等亦不能落后于人,依在下看,不如推举一善书者将我等姓名、籍贯题写其上,再推选一善诗者,题写诗文,以壮我等志气。”

    此话一说,众人皆是纷纷叫好。

    苗发笑道:“李兄行文端秀清新,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有右军之风;幼安文采斐然,诗文无双,我看不如就推举他二人,诸位以为如何?”

    谢轩和李幽彦本就是高众人一筹,又是此次科举的状元和榜眼,众人听了,自然是不可能反对。

    二人也是当仁不让,李幽彦,立时便研墨润笔,在塔内的墙壁上,按照诸人科举的名次,开始书写姓名、籍贯。

    而谢轩微微一沉吟,便想到了一首苏大学士的诗来,也是开始在墙壁上题写。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谢轩诗文写毕,众人皆是轰然叫好,李幽彦手中行笔不停,侧眼向墙壁上的题诗看去,叹道:“好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幼安果是大才。”

    雁塔题名结束之后,众人虽然是同科的进士,但是命运也会各不相同。

    像谢轩,玄宗所说的待中举之后,再行重用的话,几乎是天下皆知,应该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经吏部考核后,入朝为官。

    其余人,若也想像谢轩这样,短时间内进入庙堂,就只有去参加“宏词”和“拔萃”的考核,其难度之高,尤胜进士科考。

    而大多数的人,都会像往届的进士那样,留在京中等待守选,运气好的等待两三年,运气不好的,甚至等待一二十年都有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然迈出了跨入政坛的第一步,成为了世人艳羡的白衣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