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明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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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无胆之人必定无谋

    平时极少沾酒的郭登猛然举起酒盏,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啪”,酒盏重重扣在桌上。

    席间众人齐齐一怔,大家再也装不下去了,相继离席,肃立于墙边。

    说到底,这里的军官并非郭登一人的部属,总兵没有生杀予夺大权,一般来说,百户以上军官都能直接向天子具奏,直接接收天子的敕谕,平时倒不是非得听总兵的号令不可。

    方善、许贵率军远赴东、西两路,这称不上奉命行事,准确的讲,二人与郭登达成了默契,这才有了军方霸王硬上弓的秘密部署。

    战时接到皇帝的诏敕,总兵方能凭此尚方宝剑,号令大军出战,代天子行使杀伐决断之权。

    无诏敕,总镇署最具权威性的军令,则来自郭登、沈固、陈公三人的合议,三人的意见达成一致,其他人若是不从,那就是找死!一旦文、武、宦三方奏本落入天子手中,抗命者必死无疑。

    眼下陈公出局,现场还有郭登与沈固一武一文两名主官,二人若能达成一致性意见,随后形成的军令,其权威性并不会打多少折扣,各级军官不敢等闲视之。

    像沈固这样的饱学之士,素来厌恶阉宦,故而无论郭登如何打压陈公,沈固都会作壁上观,根本就不会与陈公联手。不过,如今要想让沈固认同郭登的主见,似乎很难。

    见陈公狼狈离场,沈固脸色一缓,举盏浅饮,落盏后抖抖衣袖,“陈公一向跋扈,撵走此人并非坏事。不过,沈某还是那句话,眼下正值大明、瓦剌双方或战或和的窗口期,朝廷举棋不定,咱们不宜轻举妄动。”

    郭登额上青筋暴突,鼻间响起沉沉的哼鸣声,猛拍一掌,“咚”的一声震响,桌案剧烈抖动起来,杯盘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桌。

    现场众官无不骇然相顾,惶恐不安的等待着郭总兵大发虎威。

    “哈哈哈······沈宪台倒是执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郭登瞬间敛尽怒意,下一刻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憨厚模样。

    “哎呀,沈兄,你我有缘,一道戍边算起来有些时日了,怎么说都有袍泽之谊,不瞒沈兄,郭某对这‘善守’的名头不甘心啊!经过近九个月的休养、调度,我大同明军兵精马壮,而鞑贼日渐式微,区区数千人马而已,错失良机,虽无失机之过,事后不用担责,可若干年后回想此事,却也会引以为憾啊。躬逢边境动荡年代,身为戍边主将,不求立下不世之功,但求酣畅淋漓的打上一仗,以告慰平生,这便是郭某唯一的一点心愿!”

    郭登说得非常诚恳,沈固闻之动容,犹豫再三,最后一咬牙,终究还是没有松口:“并非沈某有意与郭总镇唱反调,实在是因为朝中百官力主与瓦剌和谈,沈某须持中守正,行事无过、无不及,无法意气用事。兵者凶事,一旦再启战端,祸福难料,还望郭总镇三思。”

    娘的,说来说去还是这些陈词滥调!

    “可皇帝陛下一直想战······”郭登气得胡须发抖,却依然端着满脸的笑意,“罢了,罢了,沈兄言之有理。”猛然扭头,目光掠过众人,忽的落在卓轩脸上,“小子,你想说什么!”

    我没打算吭气呀?

    卓轩当然知道郭登想要什么。

    包括吕良在内,所有的武官恐怕没人会选在这个时候站队,到了非表态不可的时候,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两不得罪,这大概是人们最明智的选择。

    而卓轩断然不会这么做!

    莫非郭登吃定了我这个不循常理的另类小子?

    豁出去了!争了还有一线机会,不争就毛的机会都没有了。

    “属下以为,眼下瓦剌人还占据着我大明的大片疆土,此时和谈,无疑是想与也先签订城下之盟。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朝中百官一意谋和,那是因为饱学之士大概忘了他们曾读过圣贤书!郭总兵说皇帝陛下一直想战,既然如此,天子坚守的是大义,大同将士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打便是了!”

    现场众官闻言骇然变色,而沈固缓缓起身,再也守不住那分从容,但见有分愧色混杂着些许的怒意,刷的浮上那张略显苍老的脸庞。

    卓轩猜想,郭登要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效果!

    春秋时代一个叫“绞”的小国被强大的楚国兵临城下,被迫签订屈辱性的城下之盟,各诸侯国深以为耻。如今大明这个泱泱上国被蕞尔小邦瓦剌占据了部分疆土,熟读《春秋》、《左传》的朝中文官竟然急于谋和,打算签订类似于“城下之盟”的和约,这就比当年绞国的举动更为可耻了。

    卓轩发现,历史上许多文官的所学与所用往往是严重脱节的,庸俗、廉价的实用主义策略耗尽了不少人本该秉持的那份大义,而最后的结果居然是得不偿失的!简单的实用主义策略并未换来宋、明两个皇朝的强大。

    面对如此刺耳的直言,沈固偏偏还不好出言反驳,因为“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本该是饱学之士才有的理念,被饱学之士随手扔下的理念,此时由大同城内一个少年丘八拾起,反手砸在沈固头上,带来的戏剧效果就是······无与伦比的尴尬。

    郭登满意的暗暗一笑,嘴上却厉声道:“小子,休得对沈宪台无礼!如今又有数千鞑贼入境,沈宪台许是担心上皇的安危。”

    “属下以为,大同、宣府明军已与瓦剌人较量数月之久,事实证明,明军打得越好,上皇越安全,故而担心上皇的说辞纯属借口!说到底,有些人怕事,只想苟且偷安,可惜呀,再好的谋略都要以胆略作支撑,无胆之人必定无谋!”

    “你······”

    再儒雅的人也经不住连番重话刺激,但见沈固骤然失态,扬起巴掌就想奔过来扇卓轩几个耳光。

    郭登一把拉住沈固,“沈兄,别与这狂妄的小子一般见识,哈,哎哟,看把沈宪台气的!”

    沈固姿容严整的儒雅形象瞬间崩塌,此刻彷如一个狂怒失控的民间老头,手指卓轩愤然道:“小子,打仗是过家家么?战端一开,城防空虚,还得押上数万将士的身家性命,胜了固然可喜,可一旦败了,轻则丧师失地,重则危及大明社稷,岂能视若儿戏!”

    卓轩挺直身子,“那就不妨试一试,试试便知胜算如何。远的不说,对城外的一百鞑贼,只要给属下两百精兵,属下保准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劳资凭什么相信你一个小小哨官的大话!”沈固气得两眼冒火,连粗俗之词也挂在了嘴上,被郭登拉着,上前不得,只好斜着身子,吼道:“你说能摘天上的星星,莫非劳资也要信你!”

    “还别说,只要沈宪台能找来一把通天的长梯,摘下星星并非难事。”

    “来人!给劳资······给劳资狠狠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沈固盛怒,拼命挣扎想扑上前,郭登把他抱得更紧,温言劝道:“沈宪台消消火,气大伤身,哈。”扭头冲卓轩喝道:“你个狂悖的小子,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