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明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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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大局观

    每逢总镇署军官前来视察之时,就是陈密大出风头之日,这个重新应招入伍的逃兵,将一伍人调教得有模有样,练兵表现不输卫所军老兵。

    巡营军官总会情不自禁的走到陈密一伍士卒前,驻足近观片刻,然后点头称赞几句。

    吕良也得到了巡视军官的褒奖,一个素人,入伍十余天,将一伍士卒带得中规中矩,这份能耐并不是谁都具备的。

    郭嫣偶尔会陪同总镇署都指挥佥事、游击将军级别的军官前来巡视,有意无意的将那些军官先引到吕良、陈密身前,听几句褒奖之词后,再把人引到卓轩身前。

    这个时候,巡视军官一般会皱起眉头。

    郭嫣添油加醋道:“听说此人练兵进度极慢,他的手下总居末流,林把总给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准他带着手下自练半日。”

    巡营军官舒口气,“如此甚好,不宜让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

    面对郭嫣的冷嘲热讽和恶作剧,卓轩渐渐习惯了,并不想在她面前证明什么,每天合练后听别人的怪言怪语,不悲不怒,午后则在林间空地上领兵自练,偶尔与部属说笑一阵,有时出营找些明白人问问北境情势,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这天晚饭后,林峰也没说明原因,叫上卓轩出了军营,径直走向大同北门。

    半里远的路程,很近,转眼上了阶梯,拾级而上,登上城楼。到处都有士卒值守,天色尚早,却见前方望楼内灯火微亮。

    “卓轩,这几天常有小股鞑贼靠近城边骚扰,麻烦。”

    “是有点麻烦。”卓轩看看垛口边排列的几尊碗口炮,随口应道。

    眼下守城明军装备的火炮是铜制碗口炮,炮身短而粗,准头差不说,还很难准确调整发射距离,对付呈散兵状的小股鞑贼时,根本就派不上用场,开炮纯属浪费火药。一旦对方停在离瓮城城门箭远的地方,火炮手更是不得不放弃开炮的机会,因为万一失了准头,不小心轰塌了自己的瓮城城楼,火炮手的脑袋就得搬家。

    而此时的火铳仍属于第一代管型金属发射火器,即火门枪,大明火器由火门枪过度到第二代火器——火绳枪,还得等上七十余年的时间,后来明军在沿海战斗中相继打败葡萄牙人、倭寇,缴获了来自欧洲的火绳枪和来自日本的鸟铳,这才步入了火器的更新换代时期。

    即便装备了火绳枪,对机动灵活的瓦剌骑兵而言,明军恐怕也难以构成远距离杀伤威慑。

    一句话,只要明军不敢出战,就几乎等同于高挂免战牌。

    林峰指指望楼道:“今晚袁、裴二老将在城楼上值夜。”

    “连袁、裴二老都来值夜,看来鞑贼的骚扰不分白天黑夜,军情有些吃紧。”

    林峰点点头,“二老为一点小事发生了争执,互不相让,让我把你叫来评评谁有理。”

    我一个小小兵头,哪来的资格给两位三品武官当裁判?这不是搞笑么!

    林峰却是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在这些日子卓轩常被林峰叫到家中与袁、裴二人聊天,混熟了,也就未加推辞。

    从林峰嘴里,卓轩得知,眼下朝中君臣之间争论激烈,景泰帝坚持要将鞑贼彻底驱离出境,而百官力主以送还上皇为前提条件,与瓦剌和谈,主战者则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如此一来,过去大臣之间的意见不和演变成君臣对立。

    此消息迅速向外扩散,甚至传到大同这边,落入了袁、裴二老耳中。

    年纪一大,有时候会特别固执,为了天上的事,地上无关的两人居然吵起来了,袁主张不搭理瓦剌人,裴主张与也先和谈,据说二人为此争论了一个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

    推开楼门,步入望楼,林峰、卓轩方待行礼,却见袁澈连连摆手。

    “别婆婆妈妈的,快坐!”

    虽是遵命入座,但卓轩相当的小心,走到角落处,择把杌凳入座,不经意的扫了袁、裴二人一眼,见前者脸色发青,后者脸色微红,看样子都在气头上。

    闭眼凝思,只愿遵从本心,不起媚俗之念,然后睁眼望向高台上的灯火。

    “敌对双方要么打仗,要么和谈,何来不搭理一说?”

    裴竑得意的一笑,扭头瞥向袁澈,颇有几分示威的样子。袁澈胡子一掀,瞪大眼睛,沉声道:“小子,待会不说个理出来,劳资便将你揍趴下!”

    卓轩倒是云淡风轻,“对于强势一方而言,谈是为了打;对弱势一方而言,打是为了谈,无论大明是强是弱,而今部分疆土依然被瓦剌人占据,自当先打后谈,故而朝中百官声音虽高,道理却在天子这边。”

    这回轮到袁澈看笑话了。

    裴竑立马拉长脸,因话题牵涉到当今天子,故而不便口无遮拦,冷冷道:“小子,连于少保都不出言反对和谈,谁是谁非不是一目了然么!”

    “所谓世易时移,而今天子大位已定,情势与京城保卫战前后有所不同,瓦剌人发出信号,把和谈与放还上皇扯在一起,主战者须顾及君臣之义,不便出言反对和谈。而主和者声称以和谈促也先放回上皇,这绝对不是他们的本心,和谈无益于上皇回国,迎回上皇不过是借口而已!说到底,是百官自己想媾和,太平日子过久了,许多人的抗压能力过于脆弱,遇到绕不过去、一时摆平不了的大麻烦就怕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和谈,单方面作出妥协,急着息事宁人,二老不妨想想宋代的历史,殷鉴不远啊!”

    卓轩这番话说得十分大胆,但座中无人出言斥责,相反,袁澈、裴竑、林峰全定在座上沉思。

    袁、裴二人好像完全淡忘了此前的争论。

    过了许久,袁澈回过神来,问道:“小子,天子想打,你说该打,可眼下京城兵力不宜空虚,大军不来,仅凭大同一带的兵力能将鞑贼打出去么?”

    “当然能!”

    卓轩起身躬立,“这些天来小子没有虚耗时光,除练兵外,还抽空找了许多知情人士请教,小子自认为把北境的局势看明白了。京城保卫战结束后,当今天子仍不与瓦剌谋和,硬扛至今,这对瓦剌人的影响是致命的!瓦剌人的日子其实比大明更难过,他们撑不下去了,可汗脱脱不花、太师也先、知院阿剌三部之间起了纷争,互相设防,此时大同明军不动手,更待何时?等数月后大同粮草耗尽,明军陷入困境,瓦剌人又会像群狼闻到了血腥味那样,放下内部纷争,联手猛扑过来撕咬,那时悔之晚矣!”

    袁澈目光一动,闪过一丝疑惑,“本官是问,我军出城野战,有胜算么?”

    “小子说过,瓦剌内部彼此设防,谁都不敢贸然出动大军,在大同境内驻留的鞑贼不过数千人而已,而明军可调动五万以上精兵予以围歼,如今明军缺的不是胜算,而是······”

    顿了顿,卓轩重重道:“胆略!”

    但见林峰的目光倏然发亮,袁澈、裴竑眼中精光一闪。

    在三人眼中,卓轩抽丝剥茧,将边境局势解析得丝丝入扣,俨然是个胸有经纬的神奇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