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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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斗胆议政

    次日,张驰与孟七七到大晟院报到。

    大晟院分院长、大司乐、典乐、乐令、律郎、谱官六等。孟七七授最后一等“谱官”,张驰因是冠首,授“乐令”。自然各各喜欢。大晟院统管朝廷韵律各事,包括造钟,监制乐器,皇室祭典,国事外交用乐,整理前朝歌谱,根据朝廷要求作词谱曲……

    当日下午,陶院长就召见了张驰。与他闲话几句,便入正题——遣他为太子府当琴师。

    张驰一听,着实有些意外。忙施大礼,深深鞠躬:“院长提携之恩,驰当此生不忘。”

    陶乃器又细细交待些府上应注意的事项。嘱咐他除了教琴,他事不听,不问,不管。

    当日回到家里,便此事告诉孟七七。孟七七道:“驰兄运气真好,皇上那么多皇子,听说唯有太子谦和近人。若是别的王府,我会劝你别去。”

    张驰道:“为何?”

    孟七七道:“侯门深似海,不敢乱说乱动,拘束得很。若说快乐,丰乐院真是快乐。美女如云,嘻嘻哈哈。摸摸搂搂,甚是快活。只是没地位而已。”

    张驰笑道:“各有其乐,在太子身边,亦会学到许多知识。”

    孟七七道:“那倒也是,太子就是今后的皇帝,你去太子府,等他当上皇帝,你就是帝师。”

    张驰扑噗一笑:“孟师好风趣。”

    第三天,陶院长领着他进了太子府。前次是晚上,看得不甚真切,这次再见太子,只见他宽额长脸,高鼻隆准,一身英气。张驰若要跪拜,太子挥挥手:“免了,既延请你为师,府中就免掉繁文缛节吧,只是吾儿甚小,须得耐心,二位请坐。”

    旁边陪坐的是耿南仲。陶乃器自然认得,便向张驰作了介绍。张驰忙向耿南仲一揖,方才坐下。

    耿南仲道:“张师莫若先弹一曲?”原来正厅早已摆了一架琴。

    张驰道:“叫我张师,心实不敢受此称呼。”

    太子道:“无妨无妨,府中延请的老师,都是这个称呼。”

    张驰坐到琴前,选弹一曲《春江水暖》。那厢里有一孩子,长得甚是可爱,约摸五岁,闻得这琴声跑过来,抚摸着琴沿,张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张驰便猜出这是太子的大少爷谌儿了。

    耿南仲朝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微笑着点点头。

    耿南仲问大少爷:“你可觉得好听?”谌儿拍着双手道:“好听,好听,好听极了。”

    耿南仲对太子道:“若是你父皇听得,那可真高兴。”

    太子点头,心中甚是满意。

    一曲罢了,谌儿却不肯离开,仰着脸说:“还弹一首,我想听。”张驰换了一首容易的《鹅鹅鹅》,这曲子简单明快,反复咏唱,易于记忆,引得谌儿又拍手又蹦跳。

    等这曲奏完,太子叫过谌儿:“这就是你以后的琴师,你可要叫他老师啊。“

    谌儿甚乖,忙叫“老师好。“

    张驰笑道:“大少爷好。”

    太子道:“张师,以后就叫他谌儿,别叫他大少爷。”太子叫侍女领了谌儿到外面玩耍。然后问张行道:“你何以学琴,且弹得这么好?”

    张驰道:“回殿下话,我学琴只为谋生。”

    太子微微点头,半晌才问:“此话甚讲?”

    张驰道:“天下农工商学,百业千行,各操其技,各务其业,都是谋生。若人人学艺,谷从何来,艺有何用。故百业相济,各自安生。”

    太子颔首点头:“说得在理。百业相济,才能各自安生。此后就烦你每日教谌儿半个时辰,不可过多。”

    张驰道:“遵嘱。”

    太子又和陶乃器叙了话。这时,詹事来通报有客求见。耿南仲和陶乃器告辞。太子令詹事去安顿张驰。

    詹事带张驰来到西厅,带他看了各处,告知些府中规矩,便办别的事去了。

    张驰便一一熟悉这新地方。西厅有两间客房,其一便是他的卧室,雕花牙床,甚是精美。床上枕巾被套均是白绸绣金花。一桌一案,还有一条长长的榻椅,估计是午休或者读书时用的。外面厅子,一面是书墙,一面挂着字画。厅中有两架琴,一大一小。西厅外是一方天井,中置石桌石椅,想必是下棋闲聊的好出处。天井四周是风雨走廊,通正厅,及东、南、北四厅。

    府中的日子倒也十分轻闲。除了教教琴,读读书,就没什么事儿。此时时令已是冬天,若是到了晚上,气温更低,但府中不缺木炭,房间里总是供着红红的炭火,也不必自己动手,下人会来照料更换的。每日三餐比起他在外面吃过的美食,府中精细得多,品种花样繁多。

    张驰想着自己竟然住着这么好的地方,还有这么多的仆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常常觉得像梦境似的。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对他说:“除了你的智商、才艺、见识比人高超以外,其他的一切会从你的记忆中永远消失。”他醒来,老想着这句话,渐渐地,他连这句话也想不起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以至切底地失忆。次日早晨起床后,他就对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空的一切模糊起来。

    其实张驰已进入时空的怪圈。

    人总是现实的产物。当他来到大宋之后,他就像一张磁卡,曾经时空的磁场在他的卡上渐渐消磁,目前生活的磁场在他的卡上渐渐增强。

    不知为什么,他渐渐地过得不快乐了。这里不是丰乐院,丰乐院见到的都是一群一群的美女,在这里见到的是太子那张苦瓜脸。他视察出太子其实很孤独。

    并不是说太子府寂寞,每天来见太子的人不少。有前线回来的将军,有各部的官员,有社会名流。但太子除了见见他们,说些例行的官话外,平时极少说话。他不爱琴棋书画,也似乎不喜女色。按说换成别人,叫一群女人来跳跳舞,铺几张纸写写字,弹几曲音乐放松放松心情。每天怕是忙得不亦乐乎。

    太子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但每天喜欢叫他去坐半个时辰。来了客人,他想回避,太子却不他走,总是向别人介绍说这是今年的冠首,大晟院的乐令。

    有时候,一些人来禀报事情,见张驰在坐,欲言又止。太子看出来了就道,说吧!也不解释为什么要让一个琴师坐在旁边。久之,客人明白了,那个琴师是太子很信任的人。

    张驰也弄不清太子为什么这样信任他。有一天,太子莫明其妙地说了一句:“你越看越像我的表弟。”

    “我?”张驰指指自己。

    太子道:“你的性格,我不是指你的样子。”

    “他现在呢?在哪?”

    “可惜他已经过世了。”

    张驰从太子幽幽的神色中看出他很伤心,就不再问下去。他想,也许在深宫中,他的表弟是和他玩得最好的伙伴。

    有些是自己听到的,有些是下人议论的,反正进了太子府,他才知道大宋并不是他在外面看到的那样繁华。比如东京时不时办节庆,好像无比幸福,前线将军回来说的是另一番景象,快过冬了,士兵竟然没有避寒的衣服。比如盛世宴扎一个观礼台,要花上十来万银子,山西来的官员说黄河夺堤,几十万人口被淹,流离所失,江西来的官员说蝗虫把粮食吃尽了,没粮救济,弄到人食人的地步。有的人来,说到升职要靠买,不买就一辈子也升不上,大约这些情况也向朝廷报告了,朝廷不当成事,他们窝着一肚子火,到太子府来吐吐怨气。

    张驰慢慢地知晓,原来朝政是由童贯蔡攸这些人把持。原来朝廷很黑。黑得有点触目惊心。那皇上干什么去了呢?这就是一个结,所有的人都不敢非议皇上。但这些意见其实就是针对皇上。为什么要和太子说呢?因为,只有太子在皇上面前说句真话,皇上也许能听进去,其他人不是阿谀奉承,就是闭口不言。有几个敢说的,不是削职就是充军。

    有一天,太子散步遇到他,没头没尾地问:“都说‘盛世宴’不好。你说呢?”

    这话问得太突然,他有些不解,问道:“殿下是说不再举行‘专科取士’?”

    太子道:“专科取士不取消,就是演唱会,观礼,放焰火之类。”

    如果在以前,他觉得东京这种生活太幸福。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应该坚决取消。这些钱何不用到救灾上去,用到给士兵添置衣服上去?张驰说:“东京的节会太多,花钱太多,应该取消。我听说大晟府又接到了朝廷的旨令,明年的元宵又要大办。大晟府正在造一口巨钟,叫黄钟大吕,要花上一百万两银子。这么大的钟有什么用?”

    太子点点头,没有多说。独自一人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