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剑起蒿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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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江风吹倒前朝树(一)

    泠家,临江府第一家族,也是山上几大顶尖家族的第一。



    出云峰,是其主峰。



    今日高朋满座,吵吵嚷嚷,灯火通明。林复看到一对夫妇在人群中招呼众位好友。



    男的星目剑眉,俊朗非凡,一身朗练的英气。女子柳眉杏眼,笑靥承颧,婷婷袅袅多是为母的玉润。



    一人在男子耳边轻语几句,男子点头,那人离去,夫妇二人继续与众人谈笑风生。



    不多时,方才那人领着两人走来。前面是眉目间还带着些稚气的少年,整个人松松垮垮,一看便知是个惫懒货。



    后方一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下,下巴时而显现于灯光中,线条柔顺尖细,当是名女子。



    少年眉宇和男子七八分似,与林复九分像。



    男子领着少年在几位家主前说话赔罪,想来是少年平日里没少闯祸。少年嘴唇开合,当是争辩了几句,被男子一巴掌拍在头上,于是撇撇嘴不再说话。



    和乐融融。



    林复就站在一棵梨花树下,遥遥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发现他,因为根本就没人看得见他。



    于是也没人看见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在灯影阑珊下,满面泪痕,双唇颤抖不已,细声喃喃:“爹,娘。”



    “极一宗使者,月字席长老白玄璋,奉宗主月悬之命,前来道贺!”



    唱门人报出新来使团的来历,引得在场所有人哗然。



    也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林复。



    极一宗,顶尖势力中唯一以宗门形式存在的庞然巨·物,也是稳压泠家一头的山上第一势力。



    其整体实力不必质疑,但究其根本原因,惟在一人——宗主月悬。



    有美誉“一人敌一宗”,也是山上第一人的月悬。



    极一宗地位超然,月悬掌权之后也不理俗务,以广阔的胸襟迎四方英才,许多世家子弟都在其中修行过,称得上桃李满天下。



    如今来参与泠家这场庆宴,无疑是给足了面子。



    男子身边谈笑的几人都表示了嫉妒。



    他哈哈大笑,迎上前去,抱拳道:“白老哥好久不见啊!”



    白玄璋是仙风道骨的老人模样,须髯在山风里缓缓飘动,回道:“事务缠身,望泠家主不要见怪。”



    是了,能在泠家宴会上被如众星拱斗般环绕的,也只有家主泠风,那么一旁的妇人身份也呼之欲出——泠家主母景娆。



    泠风朗笑:“老哥说的哪里话,泠某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况且这次贵宗主遣你来参与犬子的成人庆宴,给了泠某十足的面子,也未尝没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啊!”



    “上次我家泠风和老哥同饮一醉,回来后连说与老哥性情相投,念念不已,让我都有些嫉妒了。”景娆适时“揭短”,惹众人善意一笑。



    三人说笑着坐到主桌区域,下人在方才家主的谈笑间早准备好新的酒食。



    白玄璋另取出一块玉玦,赠予少年,言是宗主所赠。少年欢喜接过,爱不释手。



    泠风笑言自己家这个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就只对极一宗宗主月悬折腰。



    少年在父亲说话这段时间,带着黑袍的女子跑开了。



    泠风歉意一笑,白玄璋回以善意的理解。



    宾主皆欢。



    后山是私院,比之前院冷清,满栽梨花。惫懒少年此刻脱了靴袜,双脚泡在清冷的池塘里晃荡,摇的月亮融化开来。



    梨花的花瓣落在池塘里,在水波中像是起伏的船。



    少年对面,林复也是同样的姿势坐着。两人九分像,照镜般的景象。只是少年与他的侍卫都看不见他。



    树海浓密,一男子排开花海而来。与林复十分形似,十分神似。



    林复的眼神也像水波一样摇漾起来,盛满了悲戚。



    “玦儿,你果然在这儿。”



    “嗯。”少年连头都懒得回,明显不待见他。



    “今日你成人礼,许多人都来道贺,你躲在此处有些不合礼数……”



    少年摇头,深沉的叹了一口气:“你就没一刻让我不堵心的。”



    男子不以为侮,仍是浅笑道:“你的成人仪礼服,我已经放在你房间了,沐浴更衣之后,子时一定要在仪典上出现。”



    泠家大公子泠月,霁月清风,人人称道的仙人之姿,温润如玉,连杀人都带着风流。



    除此之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极其护短,曾做出单人单剑杀破一个二流宗门的壮举,只因对方门中弟子就其弟泠玦天生石胎,无法修行而出言讥讽嘲笑。



    泠玦闻之不痛不痒,但泠月听闻后一言不发,提着温养了近两百年的本命剑“灯下”,从山脚到山巅,杀个了对穿。



    对方宗门妥协,愿交出辱骂之人一脉,以平息泠月怒火。



    平时温和的泠月摇头,说:“我若是接受了,此后谁人都敢在我胞弟头上踩一脚,之后宗门家族交出那人一脉就可以了事,我胞弟岂不是还要受不知多少气。索性杀了你们一宗,以儆效尤。”



    之后整个山巅剑气横出,杀机四溢。泠月白衣黑剑,单人下山。



    此后有人说泠月滥杀无辜,但醉心于他的女子更是死心塌地。道理很简单,哪个少女不希望自己疯狂作天作地的时候,旁边有个英俊强大又护短的男人?



    “仪典之后,我有礼物送你,你一定会喜欢。”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泠玦摆手,驱赶着自己的兄长。



    泠月坐到池塘边上,脱靴去袜,将脚放在水中,束发的绳上,新月的坠子晃动。



    与林复的束发绳一模一样。



    三人围坐着,一人占了一边。白色的梨花,淡黄的圆月,一池清漾的水波。



    揉出照花前后镜的镜像,昨夜闲潭梦落花的韵致。



    黑袍女子站着,如同树干一样笔直。



    少年衣衫皱皱巴巴,加之惫懒气息,整个人显得蔫吧。而其兄一身如洗白袍,头发细致束起,利落倜傥。



    “泠月。”



    被唤的兄长望向少年,眼神里永远有最浓的宠溺。



    “你对我能不能不要那么愧疚?我很累的。”



    泠月闻言一愣,少年的眼睛让他不敢去看,只能低垂着头去看水中的月亮倒影。



    “对不起,我没办法。”



    浓得几乎填满空气的歉意,又是这种情绪。少年烦躁不已,挥手道:“滚滚滚!”



    众多仙子的意中人,真的就提着鞋袜离开,背影萧索得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丧家犬。



    泠玦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嗫嚅着,欲言又止。



    林复看着这一幕,乐呵呵地笑,笑得一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