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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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最后的法家

    商州冬天的北风虽然已不如在关北时那么锋锐,但在腊月依旧寒冷刺骨。

    天黑了下来。又冷又饿,头和肚子还在疼痛的李世凯也快到家了。前方三丈之外就是李世凯家的房门。屋里没有灯,却传来婴儿哭声。李世凯突然一下僵住了,他知道是媳妇为了节约灯油没点灯,婴儿是缺少奶水而哭啼。而今天本是衙门发饷的日子,尽管那点薪饷少的可怜,但可以解决燃眉之急,而现在自己一颗米都没带回家。

    只穿一身单薄内衣,快冻僵的李世凯双手抱头蹲在墙角的雪地上,如同一个入不了轮回的游魂不知所措。他想呐喊,却不知道要呐喊什么,他想哭泣却不知道应为何而哭泣。

    一匹高头大马在雪地里踩出一溜硕大的蹄印,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李世凯抬头看了看马上之人,又低下头颅。

    双方都保持着沉默,等待着对方先发话。长久的沉默让龙马不耐烦的打了几个响鼻。最终还是李世凯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因为我根本不值得你杀。那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其实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个笑话。”

    “不,我来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你身份再尊贵也不是本地公差,按律法,我无答复你之义务。”

    “哦,你知道我身份?…不是让你白白回答,有银子,一题五两。你不想赚?”一个五两的银锭掉落在李世凯面前的雪地上。李世凯捡起那锭银子,手有点微微颤抖,回道

    “如果不涉及衙门机密,你就问吧”。李世凯说完这话心里就嘲笑道,自己能有什么衙门机密。

    “第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身份的。”

    “你的人随身兵刃都是清一色的精钢雁翎刀,这种昂贵的兵刃,放眼整个陈朝,只在澎阳军中做为统一制式装备。另外你们拴在外面的马匹我查验过,马具上有澎阳官坊的铭文,澎阳官坊的产出只供应自己的军队,从不外卖。另外临近新年又无战事,兵士如此密集出行,且无护送物资,那么只能是为了护送某个重要人物。所以你的身份十有八九是…..”李世凯的话被来人打断。

    “你为何对澎阳国的情况如此上心?”

    “不止澎阳国,周边州郡,甚至北到关北,南到交州,只要我能接触到的资料状况,我都会留意铭记在心,以便日后办案所用。”

    “也就是说,你进入酒肆的时候差不多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正是。”

    “你果然不是个傻子,而仅仅就是个疯子……那你想没想到过,你那样做的后果?”

    “想到过。”

    “那么目的是什么?为了啥?”

    李世凯沉默了。这三个字,前天王都头也问过。

    “职责所在”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李世凯有气无力的敷衍到。

    “胡说八道!捕快连小吏都算不上,只是个役仆,你哪来的资格有这种职责?捕快公差的本份只是堂前听调,即使抓贼捕盗这样的职责也是县官都头赋予的,不是你本就有的。你的县官都头什么时候允许你招惹我这样的人了!”

    李世凯无话可说,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你把你妻兄送入大牢流放三千里,让他妻离子散。理由就是他为了保全包括你在内的多人性命,放走一个江湖争斗中出了人命的江湖豪强。这难道也是你的职责!?”这席话如重锤一般击中李世凯的软肋,让他十分痛苦,瘫软下来,低头闭眼,不再说话。

    “到底是为了什么,想清楚告诉我。”对方继续逼问道。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不那样做就不对。”李世凯痛苦的摇着头。

    “让我告诉你吧。你是为了律法和次序,律法和次序才能带来公平,安定和繁荣。这是你父亲从小给你灌输的理念。可惜这些理念变成了你的执念!”

    李世凯猛的把头抬起来,空洞眼神里又恢复了些许神采。

    对方继续用平和而又坚定的语调说道:

    “我不能说你们这些理念是错的,但在坚持或践行这些理念的时候想想有没有相应的条件环境。一栋设计再完美的房子也不可能建立在沙滩之上。即使你真的想在沙滩上盖这么一栋房子,首先想的应该是怎么把这片沙滩凝固成岩石,而不是牺牲自己血肉之躯去堆砌一堵注定要倒塌的墙壁。”

    “另外,你们的房子真的就设计的那么完美吗?法家的学说难道就没缺点和破绽吗?你们把律法奉为万物之尊,却没想过法为何而设,法由谁来立,法由谁来护。”

    “别把自己的理念变成执念,前者是理性,后者是感性,一字之差,天差地别。不顾实际,坚守执念的后果就是身败名亡,不要说你一个人,想想前夏这样一个延绵一百多年的皇朝是如何灭亡的。”

    只言片语让李世凯震撼无比,犹如万古长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已丢失魂魄的心灵。

    这盏灯的存在,才让李世凯明白了自己此前一生都是在黑暗中摸索,而现在他不能失去这盏明灯的指引。

    没有丝毫犹豫,李世凯唰的站立起来,注视着对方斩钉截铁的说道:“请让我追随于你,某此生愿誓死相随,永不背离。”

    对方微笑着说:“你现在还不能跟我走,你还有事需要去完成,完成了再来白桥城找我。这是给你的酬劳,一共问了你五个问题,你只答出来了四个,一个五两,总共二十两。”说着向李世凯抛出一个钱袋,之后拨转马头,驰马而去。

    李世凯急的大声喊到:“我还需要完成何事?”。对方头也没回,同样大声喝到:“找回被你自己弄丢的东西,自己去想,想不到就别来找我!”

    李世凯说道:“我明白了。”

    此时,门开了,焦急而又憔悴的刘氏抱着婴儿站立在门口。她早早就知道了李世凯被踢出捕房的事,焦虑不安的等着丈夫的归来,也听到了他和一个陌生客的部分对话。李世凯艰难的走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搂入怀中,低声说到:“明天我就出发,去找你哥哥,你先和嫂子一起住,我们回来后一起去澎阳。”听闻此话,刘氏泪流满面,也紧紧一手搂住他的腰。

    良久后,刘氏问道“那个恩公是谁?”

    “开州澎阳国少主杨信!”

    此时纵马奔驰的杨信内心想着,自己的师门在这一百多年里何尝不是吃了执念的苦头,总结众多的经验教训后才变的现实和理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