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千里不留行
“花兄可是说，蓝姑娘到现在为止，还未来过？”
文君如将身上背着的楚笑天放在地上，震惊问道。他见花间柳点了点头，就又低头沉思：“这可当真奇怪得紧了。我的轻功本就不如蓝姑娘，又背着这一个百余斤的大汉，怎么却还是我先到呢？莫非她是在庄内迷路了？”
他正思忖间，忽听得窗外风响，一道倩影已是飞身入了屋内：正是蓝双双。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是在深思。柳依人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姐姐，你却是在想些甚么？”
蓝双双正暗自寻思刚才那神秘老者，忽听柳依人发问，便张口欲言，但念及高人心性，估计也不愿自己多说，便转口道：“哦，我是在想，这月影山庄怎得如此之大，让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柳依人也不怀疑，嘻嘻笑道：“姐姐说得对极，这里又偏又暗，的确好生难寻。”
张子先此时已是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江南四公子，又扫了眼躺在地上的白骨魔王、楚笑天、仇人鸠和巫月红，叹了口气道：“多谢四位公子仗义援助。若非四位公子，老朽今日恐怕真是要葬身于此了。”
柳依人笑道：“嘻！今日可是张庄主的寿宴和婚宴。寿礼若变葬礼，那可不太有趣。”
张子先也是一笑，脸上的愁云暂消，道：“只是老朽还有一事想求四位公子相助。”
花间柳于是道：“张庄主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张子先又是叹息道：“今日之事一经传出，恐怕江湖上人人都会知晓，曾经那足以令人独步天下的《无影八荒决》，便在这月影山庄之内。只是老朽年岁已高，不会武功，两个犬子也不成器，只怕难以护得这本秘笈周全，终究要被贼人夺取。四位公子为人侠义，胸中自有丘壑，于是便希望四位公子能够暂且为老朽保管这本秘笈。”
说着，张子先便从暗格中轻轻取出那本旧书，抖了抖上面落着的灰尘，珍之重之地将书递到了花间柳手中。
花间柳恭敬接过，微微翻了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道：“咦？张庄主的这本秘笈似是有些奇怪，好像只有前篇，后篇却是残缺不全。”
文君如笑道：“哈，如此说来，小生倒是知晓这《无影八荒决》的后篇所在何处。”于是从怀中取出那本在楚笑天身上搜出的书来，又道：“花兄所料不错，这楚笑天果然将他在梧桐山庄夺来的秘笈藏在身上。小生也曾翻过，发现这本书只有后篇，前篇却是缺失了。想必将这两本书接在一起，便是真正纵横江湖的《无影八荒决》了。”
但张子先却是摇头道：“文公子此言差矣。这《无影八荒决》，实则有三部。四位公子手上所得，只是其中的《前篇》与《后篇》罢了，尚缺《中篇》。”
蓝双双似乎想起了什么，忽道：“啊！我恐怕知道那《中篇》在哪里！”
说话间，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来。此书无论纸张样式，抑或装帧大小，都与另两本书无异，正是那南宫雁离开之前交与蓝双双的那本旧书。张子先见状大惊，眼睛不由看向蓝双双，张口欲言。但是四目相对，张子先似乎从蓝双双宁静深蓝的眸子中读出了什么，却是微微一笑，转口道：“蓝姑娘轻功着实厉害，想必今后也能冠绝天下。”
蓝双双微笑道：“张庄主过誉了。”
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出来，花间柳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似是觉得有些奇怪。蓝双双心中似乎藏着些秘密，但她不欲多说，自己也不必多问。柳依人和文君如虽好奇蓝双双如何得到这本书，但见花间柳不欲相问的样子，自己却也不敢多说了。四人之间，隐隐已然有奉花间柳为首之意。
此时，蓝双双却是略微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一处屋檐。不久之前，那位“孤海一只雁，夜落谁人家”南宫雁还正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暗中观察着此屋之中，花间柳智斗白骨魔王的场面。若是花间柳要败，他势必会出手相助。然而这屋内这么多人，算上花间柳与白骨魔王，竟然没有一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南宫雁的潜行术，真是已臻极致。想必他是见到花间柳已胜，这才跃下屋子，与蓝双双说话。
想到这南宫雁的武功与侠心，蓝双双嘴角微微一弯，心中对南宫雁又更是敬佩了三分。
此刻只听张子先微微颔首道：“如此一来，这三本失散二十多年的《无影八荒决》，今日终于又是重聚此处了。”
花间柳道：“张庄主，二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引得这般腥风血雨，而江湖上却至今仍是不明其中真相。在下心中虽略有猜测，但也有许多地方仍然不解，还望张庄主解明。”
众人也都是一同望向张子先，迫切想要知道，二十三年之前，顾一平的离奇遇害，无影宗的一夜倾覆，慕容如烟的骤然失踪，南宫雁的神秘隐退……这之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谜团。
张子先见此，微微愣神，思绪似是回到了二十多年之前，缓缓道：
“当年，我的确是无影宗‘玄’字派掌门人张一鸣，而无影宗宗主顾一平也确是我的师兄。但我天性自由散漫，不喜约束，常年浪迹江湖，不如何理会宗中事物。那一年，我偶然结识了郁三元与南宫雁二人。我们三人性格相仿，趣味相投，又都是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于是，志同道合之下，我们三人便结拜为异姓兄弟。我年龄虚长，便为大哥；郁三元次之，是为二弟；南宫雁年岁最轻，便成了三弟。”
蓝双双忽道：“张庄主，不知您说的这位南宫雁，可是‘孤海一只雁，夜落谁人家’的侠客南宫雁吗？”
“正是他。”
“南宫前辈当年双眼可是盲的吗？”
“盲？”张子先疑惑，摇了摇头，“三弟他非但眼睛不瞎，反而生得极为俊朗，轻功更是天下一绝。甚至若论暗器手段，也不在二弟之下。我们三兄弟之中，武功最高的，相貌最佳的，恐怕还是要属他了。”
蓝双双听得此话，愣了一下，也不再多说。
张子先于是继续道：
“我们三人结拜之后，便一同闯荡江湖。那一日到了苏州，正在一间酒楼里小坐，忽见楼上缓缓走来一名女子。我至今仍能清楚记得她的样子：身披璀粲之罗衣，珥华琚之瑶碧，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衣着之华贵，也掩不了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无加之芳泽，也褪不去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弗御之铅华，也无妨于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美得甚至令我骤然窒息。如此清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高贵，纵使天宫之仙女，也不能及其万一。佳人信修，仪静体闲，又羌习礼而明诗。我们三人的心瞬间就被她紧紧抓住了。”
“洛水之灵，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文君如微笑，“曹子建心中的洛神，怕也及不上这位女子。”
张子先微笑颔首，接着道：
“那时她上得楼来，见到我们三人，竟是向我们走了过来，轻笑念着：
‘静女其姝，俟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诗经·静女》）
我知道这是《诗经》中的句子，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当时心中一动，就接口说：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诗经·野有蔓草》）
她似乎非常高兴，就走过来，坐到我们桌边。二弟和三弟也很是喜欢她，但我却知道，她喜欢的人一定会是我。
她就是江南姑苏慕容氏的大小姐，慕容如烟。那一年，她才只有二十岁，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武功也不高，但却已然在我们三人心中烙下了永不会褪去的印象。”
“之后我们三人就一直留在江南，因为这里可以与苏州近一些，也离那位慕容小姐近一些。我们每年都常去苏州，甚至会在那里待几个月，每天都坐在与她初见的那座楼里，只是为了能多看看她。她也经常会去那座酒楼，与我们一同说话，聊些江湖中的奇闻趣事。她常年身在慕容府中，几乎从未离开过苏州，对这些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我们见她对这些事特别好奇，自然会拼命说与她听，她也听得甚是有趣。”
“一晃好多年过去。慕容小姐为人聪慧，学武进境甚快，在江湖上名气也是越来越大，声望远远超出她的弟弟慕容望。江湖上一旦提起‘姑苏慕容’，率先想到的，都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如烟。我们当然为她感到高兴，每年在苏州待得时间更是久了。”
“那一日我们正在那酒楼里喝着小酒。忽见她抽泣着奔上楼来，水亮的大眼睛里犹自挂着泪珠，哽咽着向我们哭诉说，她的父亲病重，族中长老们见她声望之高，竟然打算册立她为下代慕容。她心中不愿，哭着求我们带她离开，一同去江湖之中闯荡。”
“我们三人心中自然都是万分震惊。虽然内心也很是愿意和这位慕容小姐一同离开，但这既然是他们慕容家族内部之事，我们三人都是外人，自然也不能强插一手。于是我们商议之下，还是婉拒了她的请求。她那时是真得很惊讶，也很绝望，哭得也更厉害了。再也不说一句话，就往楼下跑去。”
“我们心中都有些不忍，就偷偷溜到姑苏慕容府外窥望，但也不敢轻易进去。之后几天我们也都坐在那酒楼里，可是她始终都没有来。”
“不过，几天之后，她终于还是来了，一双眼睛却是哭得红肿。‘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我们的心都是要碎了。只听她对我们说，慕容珏，也就是她父亲，上一代慕容，已经在刚刚病逝了。姑苏慕容族中长老已经决定，就要在今晚册封她为下一代的慕容。所以，她现在前来，是要最后央求我们，带她一道离开这里。”
“我们知道，若一定要让她去坐这个她不愿坐的位置，她定然不会快乐。于是，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她一同离开这座城市，这个家族，还有这处我们相遇相守的小酒楼。我们四人武功本就极高，尤以慕容如烟和南宫雁为甚。当下我们便动身离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被任何人注意。从此，江湖上就有了传言，江南姑苏慕容氏的大小姐，下一代的慕容，就在册封当晚，再也不知所踪。”
众人听到此处，已经是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柳依人的眼圈甚至都是微微泛红，似要落下泪来。若是故事就此结束，那该是一段多么美好的相遇、相爱与相恋。但四人知道，这故事自然还远没有走到结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文君如已是在扼腕叹息了。
张子先续道：
“正如当年越王勾践破吴归，摆宴姑苏台后，陶朱公范蠡携西子之手，急流勇退，隐姓埋名，泛舟五湖之上，遨游四海之间。我们离开姑苏，也学仿当年的陶朱公，与慕容小姐一同泛舟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鉴湖之上。这段时日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但却也甚是短暂。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如烟怀上了我的孩子。二弟和三弟虽然心里惋惜遗憾，但却也知道如烟喜欢的人是我，于是也为我们祝福。”
“我眼见她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知道我不应该再躲避下去了，应该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于是我们四人商议之后，均是认为我的师兄，也就是无影宗宗主，号称‘天下第一’的顾一平，有足够的江湖声望，来主持我和如烟的婚礼。而那时慕容氏已然立了慕容望为当代慕容，她也应该能重新回到苏州去了。当下我们便即启程，准备前往无影宗。”
“但我真是希望那一日，我没有去那无影宗，没有上那无影峰！”
张子先说着，竟已是心如刀绞，老泪纵横。众人也是知道，那一日在那无影宗，定然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自此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我多年未见师兄，内心隐隐也有些期待。在师兄当上无影宗宗主之前，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师兄弟，不知多少次共同出生入死。但是，自从他当上宗主之后，我见他便愈是少了。他获得了无影宗宗主一脉相承的绝世秘笈《无影八荒决》，便一直在无影峰上闭关潜修，常人难得见其一面，而他的武功进境，也是一日千里。我向来佩服师兄的聪慧，无影宗也在他的手下，壮大成天下第一大宗，他自己更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可是无影宗从未有过的殊荣。”
“但你们可知道，无影宗历任宗主都拥有着这本《无影八荒决》，但无影宗却只能是江南一小宗门。可唯有这顾一平，却凭借着这一本秘笈，打遍天下无敌手？”
花间柳听此，也是微微一惊，沉思了一会儿，道：“世上有人以武学秘笈闻名，如逍遥散人早年得高人获赠绝世秘笈《逍遥书》，因而修炼成名；也有秘笈因人而闻名，如‘独手如来’闵无悲的《无悲一刀流》，便是因为他那一柄‘红玉刀’，已臻刀法极致，所以才名动江湖。张庄主此问，在下料想，应是那《无影八荒决》难以修炼，而顾宗主又悟性极高，机缘巧合之中，才得以练就神功，名动八方。
张子先微微颔首，道：“花公子说得大致不错，不过却也不甚准确。我且再问你，你可知数十年前震动江湖的‘秦川血尊’，无面剑圣？”
花间柳凛然道：“无面剑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死在他剑下的高手，不知几何。晚辈自然有所耳闻。”
“是啊，无面剑圣之剑，天下皆知。”蓝双双喟然叹道，“当年无面剑圣凭借一人一剑，登门挑战大辽、西夏、吐蕃三国所有武林高手，见之者死，剑下从无活口，直杀得这三国江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无面剑圣登门挑战。不过这也差不多都是三十年之前的事了，现在江湖中也几乎再无人提起这位无敌剑圣了。
张子先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位无面剑圣的真实身份？”
柳依人心里一惊，失声道：“难道这‘秦川血尊’无面剑圣，竟是顾一平顾宗主？”
张子先叹道：“正是如此。而且这《无影八荒决》之所以难以练成，正是因为要练此功，需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顾一平之所以能够练就神功，也并不全是因为他悟性极高，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杀了无数人！”
(本章完)
文君如将身上背着的楚笑天放在地上，震惊问道。他见花间柳点了点头，就又低头沉思：“这可当真奇怪得紧了。我的轻功本就不如蓝姑娘，又背着这一个百余斤的大汉，怎么却还是我先到呢？莫非她是在庄内迷路了？”
他正思忖间，忽听得窗外风响，一道倩影已是飞身入了屋内：正是蓝双双。只见她眉头微蹙，似是在深思。柳依人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姐姐，你却是在想些甚么？”
蓝双双正暗自寻思刚才那神秘老者，忽听柳依人发问，便张口欲言，但念及高人心性，估计也不愿自己多说，便转口道：“哦，我是在想，这月影山庄怎得如此之大，让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柳依人也不怀疑，嘻嘻笑道：“姐姐说得对极，这里又偏又暗，的确好生难寻。”
张子先此时已是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江南四公子，又扫了眼躺在地上的白骨魔王、楚笑天、仇人鸠和巫月红，叹了口气道：“多谢四位公子仗义援助。若非四位公子，老朽今日恐怕真是要葬身于此了。”
柳依人笑道：“嘻！今日可是张庄主的寿宴和婚宴。寿礼若变葬礼，那可不太有趣。”
张子先也是一笑，脸上的愁云暂消，道：“只是老朽还有一事想求四位公子相助。”
花间柳于是道：“张庄主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张子先又是叹息道：“今日之事一经传出，恐怕江湖上人人都会知晓，曾经那足以令人独步天下的《无影八荒决》，便在这月影山庄之内。只是老朽年岁已高，不会武功，两个犬子也不成器，只怕难以护得这本秘笈周全，终究要被贼人夺取。四位公子为人侠义，胸中自有丘壑，于是便希望四位公子能够暂且为老朽保管这本秘笈。”
说着，张子先便从暗格中轻轻取出那本旧书，抖了抖上面落着的灰尘，珍之重之地将书递到了花间柳手中。
花间柳恭敬接过，微微翻了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道：“咦？张庄主的这本秘笈似是有些奇怪，好像只有前篇，后篇却是残缺不全。”
文君如笑道：“哈，如此说来，小生倒是知晓这《无影八荒决》的后篇所在何处。”于是从怀中取出那本在楚笑天身上搜出的书来，又道：“花兄所料不错，这楚笑天果然将他在梧桐山庄夺来的秘笈藏在身上。小生也曾翻过，发现这本书只有后篇，前篇却是缺失了。想必将这两本书接在一起，便是真正纵横江湖的《无影八荒决》了。”
但张子先却是摇头道：“文公子此言差矣。这《无影八荒决》，实则有三部。四位公子手上所得，只是其中的《前篇》与《后篇》罢了，尚缺《中篇》。”
蓝双双似乎想起了什么，忽道：“啊！我恐怕知道那《中篇》在哪里！”
说话间，便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来。此书无论纸张样式，抑或装帧大小，都与另两本书无异，正是那南宫雁离开之前交与蓝双双的那本旧书。张子先见状大惊，眼睛不由看向蓝双双，张口欲言。但是四目相对，张子先似乎从蓝双双宁静深蓝的眸子中读出了什么，却是微微一笑，转口道：“蓝姑娘轻功着实厉害，想必今后也能冠绝天下。”
蓝双双微笑道：“张庄主过誉了。”
这两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出来，花间柳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似是觉得有些奇怪。蓝双双心中似乎藏着些秘密，但她不欲多说，自己也不必多问。柳依人和文君如虽好奇蓝双双如何得到这本书，但见花间柳不欲相问的样子，自己却也不敢多说了。四人之间，隐隐已然有奉花间柳为首之意。
此时，蓝双双却是略微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一处屋檐。不久之前，那位“孤海一只雁，夜落谁人家”南宫雁还正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身后，暗中观察着此屋之中，花间柳智斗白骨魔王的场面。若是花间柳要败，他势必会出手相助。然而这屋内这么多人，算上花间柳与白骨魔王，竟然没有一人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南宫雁的潜行术，真是已臻极致。想必他是见到花间柳已胜，这才跃下屋子，与蓝双双说话。
想到这南宫雁的武功与侠心，蓝双双嘴角微微一弯，心中对南宫雁又更是敬佩了三分。
此刻只听张子先微微颔首道：“如此一来，这三本失散二十多年的《无影八荒决》，今日终于又是重聚此处了。”
花间柳道：“张庄主，二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竟引得这般腥风血雨，而江湖上却至今仍是不明其中真相。在下心中虽略有猜测，但也有许多地方仍然不解，还望张庄主解明。”
众人也都是一同望向张子先，迫切想要知道，二十三年之前，顾一平的离奇遇害，无影宗的一夜倾覆，慕容如烟的骤然失踪，南宫雁的神秘隐退……这之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谜团。
张子先见此，微微愣神，思绪似是回到了二十多年之前，缓缓道：
“当年，我的确是无影宗‘玄’字派掌门人张一鸣，而无影宗宗主顾一平也确是我的师兄。但我天性自由散漫，不喜约束，常年浪迹江湖，不如何理会宗中事物。那一年，我偶然结识了郁三元与南宫雁二人。我们三人性格相仿，趣味相投，又都是行走江湖的侠义之士。于是，志同道合之下，我们三人便结拜为异姓兄弟。我年龄虚长，便为大哥；郁三元次之，是为二弟；南宫雁年岁最轻，便成了三弟。”
蓝双双忽道：“张庄主，不知您说的这位南宫雁，可是‘孤海一只雁，夜落谁人家’的侠客南宫雁吗？”
“正是他。”
“南宫前辈当年双眼可是盲的吗？”
“盲？”张子先疑惑，摇了摇头，“三弟他非但眼睛不瞎，反而生得极为俊朗，轻功更是天下一绝。甚至若论暗器手段，也不在二弟之下。我们三兄弟之中，武功最高的，相貌最佳的，恐怕还是要属他了。”
蓝双双听得此话，愣了一下，也不再多说。
张子先于是继续道：
“我们三人结拜之后，便一同闯荡江湖。那一日到了苏州，正在一间酒楼里小坐，忽见楼上缓缓走来一名女子。我至今仍能清楚记得她的样子：身披璀粲之罗衣，珥华琚之瑶碧，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衣着之华贵，也掩不了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无加之芳泽，也褪不去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弗御之铅华，也无妨于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美得甚至令我骤然窒息。如此清纯，如此美丽，又是如此高贵，纵使天宫之仙女，也不能及其万一。佳人信修，仪静体闲，又羌习礼而明诗。我们三人的心瞬间就被她紧紧抓住了。”
“洛水之灵，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文君如微笑，“曹子建心中的洛神，怕也及不上这位女子。”
张子先微笑颔首，接着道：
“那时她上得楼来，见到我们三人，竟是向我们走了过来，轻笑念着：
‘静女其姝，俟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诗经·静女》）
我知道这是《诗经》中的句子，那时候我还比较年轻，当时心中一动，就接口说：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诗经·野有蔓草》）
她似乎非常高兴，就走过来，坐到我们桌边。二弟和三弟也很是喜欢她，但我却知道，她喜欢的人一定会是我。
她就是江南姑苏慕容氏的大小姐，慕容如烟。那一年，她才只有二十岁，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武功也不高，但却已然在我们三人心中烙下了永不会褪去的印象。”
“之后我们三人就一直留在江南，因为这里可以与苏州近一些，也离那位慕容小姐近一些。我们每年都常去苏州，甚至会在那里待几个月，每天都坐在与她初见的那座楼里，只是为了能多看看她。她也经常会去那座酒楼，与我们一同说话，聊些江湖中的奇闻趣事。她常年身在慕容府中，几乎从未离开过苏州，对这些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我们见她对这些事特别好奇，自然会拼命说与她听，她也听得甚是有趣。”
“一晃好多年过去。慕容小姐为人聪慧，学武进境甚快，在江湖上名气也是越来越大，声望远远超出她的弟弟慕容望。江湖上一旦提起‘姑苏慕容’，率先想到的，都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如烟。我们当然为她感到高兴，每年在苏州待得时间更是久了。”
“那一日我们正在那酒楼里喝着小酒。忽见她抽泣着奔上楼来，水亮的大眼睛里犹自挂着泪珠，哽咽着向我们哭诉说，她的父亲病重，族中长老们见她声望之高，竟然打算册立她为下代慕容。她心中不愿，哭着求我们带她离开，一同去江湖之中闯荡。”
“我们三人心中自然都是万分震惊。虽然内心也很是愿意和这位慕容小姐一同离开，但这既然是他们慕容家族内部之事，我们三人都是外人，自然也不能强插一手。于是我们商议之下，还是婉拒了她的请求。她那时是真得很惊讶，也很绝望，哭得也更厉害了。再也不说一句话，就往楼下跑去。”
“我们心中都有些不忍，就偷偷溜到姑苏慕容府外窥望，但也不敢轻易进去。之后几天我们也都坐在那酒楼里，可是她始终都没有来。”
“不过，几天之后，她终于还是来了，一双眼睛却是哭得红肿。‘玉容寂寞泪澜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我们的心都是要碎了。只听她对我们说，慕容珏，也就是她父亲，上一代慕容，已经在刚刚病逝了。姑苏慕容族中长老已经决定，就要在今晚册封她为下一代的慕容。所以，她现在前来，是要最后央求我们，带她一道离开这里。”
“我们知道，若一定要让她去坐这个她不愿坐的位置，她定然不会快乐。于是，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她一同离开这座城市，这个家族，还有这处我们相遇相守的小酒楼。我们四人武功本就极高，尤以慕容如烟和南宫雁为甚。当下我们便动身离开，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被任何人注意。从此，江湖上就有了传言，江南姑苏慕容氏的大小姐，下一代的慕容，就在册封当晚，再也不知所踪。”
众人听到此处，已经是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柳依人的眼圈甚至都是微微泛红，似要落下泪来。若是故事就此结束，那该是一段多么美好的相遇、相爱与相恋。但四人知道，这故事自然还远没有走到结局。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文君如已是在扼腕叹息了。
张子先续道：
“正如当年越王勾践破吴归，摆宴姑苏台后，陶朱公范蠡携西子之手，急流勇退，隐姓埋名，泛舟五湖之上，遨游四海之间。我们离开姑苏，也学仿当年的陶朱公，与慕容小姐一同泛舟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鉴湖之上。这段时日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但却也甚是短暂。也正是在这段日子里，如烟怀上了我的孩子。二弟和三弟虽然心里惋惜遗憾，但却也知道如烟喜欢的人是我，于是也为我们祝福。”
“我眼见她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知道我不应该再躲避下去了，应该给她一个正当的名分。于是我们四人商议之后，均是认为我的师兄，也就是无影宗宗主，号称‘天下第一’的顾一平，有足够的江湖声望，来主持我和如烟的婚礼。而那时慕容氏已然立了慕容望为当代慕容，她也应该能重新回到苏州去了。当下我们便即启程，准备前往无影宗。”
“但我真是希望那一日，我没有去那无影宗，没有上那无影峰！”
张子先说着，竟已是心如刀绞，老泪纵横。众人也是知道，那一日在那无影宗，定然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自此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我多年未见师兄，内心隐隐也有些期待。在师兄当上无影宗宗主之前，我们是患难与共的师兄弟，不知多少次共同出生入死。但是，自从他当上宗主之后，我见他便愈是少了。他获得了无影宗宗主一脉相承的绝世秘笈《无影八荒决》，便一直在无影峰上闭关潜修，常人难得见其一面，而他的武功进境，也是一日千里。我向来佩服师兄的聪慧，无影宗也在他的手下，壮大成天下第一大宗，他自己更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可是无影宗从未有过的殊荣。”
“但你们可知道，无影宗历任宗主都拥有着这本《无影八荒决》，但无影宗却只能是江南一小宗门。可唯有这顾一平，却凭借着这一本秘笈，打遍天下无敌手？”
花间柳听此，也是微微一惊，沉思了一会儿，道：“世上有人以武学秘笈闻名，如逍遥散人早年得高人获赠绝世秘笈《逍遥书》，因而修炼成名；也有秘笈因人而闻名，如‘独手如来’闵无悲的《无悲一刀流》，便是因为他那一柄‘红玉刀’，已臻刀法极致，所以才名动江湖。张庄主此问，在下料想，应是那《无影八荒决》难以修炼，而顾宗主又悟性极高，机缘巧合之中，才得以练就神功，名动八方。
张子先微微颔首，道：“花公子说得大致不错，不过却也不甚准确。我且再问你，你可知数十年前震动江湖的‘秦川血尊’，无面剑圣？”
花间柳凛然道：“无面剑圣之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死在他剑下的高手，不知几何。晚辈自然有所耳闻。”
“是啊，无面剑圣之剑，天下皆知。”蓝双双喟然叹道，“当年无面剑圣凭借一人一剑，登门挑战大辽、西夏、吐蕃三国所有武林高手，见之者死，剑下从无活口，直杀得这三国江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唯恐无面剑圣登门挑战。不过这也差不多都是三十年之前的事了，现在江湖中也几乎再无人提起这位无敌剑圣了。
张子先道：“那你们可知道，这位无面剑圣的真实身份？”
柳依人心里一惊，失声道：“难道这‘秦川血尊’无面剑圣，竟是顾一平顾宗主？”
张子先叹道：“正是如此。而且这《无影八荒决》之所以难以练成，正是因为要练此功，需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而顾一平之所以能够练就神功，也并不全是因为他悟性极高，而是因为，他的的确确，杀了无数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