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女妆，白骨，茶毒
柳街巷屋中飘来了一阵浓浓的又很古怪的汤水气味，那当然不是汤，而是茶。
九残熬的茶就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嘟冒着热气，小雪初晴的黎明是最冷的时候了，一看到这锅茶汤，身上就暖了起来。
李长安脱下黑色的官袍，轻轻弹了弹，有些意犹未尽的摆弄着大理寺的镇狱铁牌，还有那把制式环首横刀。
此刀横直锋利，既有刀之霸气，亦有剑之王气。刀柄环首处还可拉出来，在指间就化为了一柄小刺，这是为了方便大理寺办案时可能遇到的危险情况做的灵活改造，帝国在军器上的造诣远超想象。
九残看着就淡淡一笑：“看似利器，实则蠢物尔！”
李长安用厚厚的一块粗绢擦着刀身：“没有修为在身，当然只能靠这蠢物防身了。”
九残摇头：“有修为的人见到你，怕是都懒得出手，这世道，大丈夫若不能以力搏之，便只能以权驱之，你修行是无望了，不若入了黄门监，到时候手握重权，那些修为高深的国教士子，都会变成你的狗，任尔驱使。”
还是在说这一套，李长安收起横刀，自倒了一碗茶汤，冷笑几声。
低头看去，这茶汤深褐色，带着葱姜与胡椒的麻辣之香，更像是一碗胡辣汤，用的是阳羡茶片，也就是出自常州义兴的紫笋茶。
又是常州义兴……
李长安刚举起要喝，眼中看去，这茶汤却陡然起了微妙的变化，茶水在他眼中忽然分出了奇异的层次感。
莲瞳术让他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不同，茶汤在眼前分为了数层。
表面浮动的如笋状的茶片，然后是姜片，翻动的胡椒。第二层却是大枣和苏桂……李长安咦了一声，晃动茶碗，又看到了桔皮薄荷，最下面是羊肉块和酥酪，然后在那些还未融化的淡黄的酥酪之上，一层颗粒状的粉末翻起了气泡。
普通人是绝无法看到的，只因他现在莲瞳术已有了些基础，所以才看得这样清楚。
李长安一惊，茶碗呯的一声放下，目视九残：“你，你竟然对我下毒？”
他不是愤怒，也不是畏惧，而是奇怪。
如果九残想害自己，那何须等到现在？
自己尚是婴儿的时候，她甚至不需动手……
“这不是毒！”九残低头：“只是一种可以让你睡个好觉的东西。”
是安息香！李长安晃动茶碗：“以前你也给我用过这种安息香？”
“不是安息香。”九残声音低了下来：“这是从阳羡茶中提取的秘制之物，一旦服下，六个时辰内一觉香甜，毫无感觉……”
李长安再举起茶碗：“嗯，任何痛苦都感觉不到吧？”
九残以前一定经常对自己用这玩意儿，怪不得这些日子每夜都是沉梦悍沉，在沉梦中又会以那种玄妙的方式与小蛮相会。
不过……这出自常州义兴的阳羡茶，让他想到了案子，想到了蒋侍郎。
“茶中提毒之法，若混入酒中发作效果应该更快，常州蒋氏的老家所产之茶，呵，这蒋侍郎还真不是一般角儿。”
李长安倒出茶汤，不理九残，以细砂过滤，得到了剩下的一点未融化的粉末，小心的收好，自去睡觉了。
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他翻身起来，立刻洗漱出门。
九残刚从长生碑处回来，一身的寒气，长街之上已传来了帝都报晓的钟鼓声。
李长安出门之前，转身看了一眼九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谢阿蛮！”
等他离去后，九残手抚怀中玉琵琶，苦笑：“长大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坏了。”
坐车直奔义宁坊，入司狱之地，来到尸房，李长安找到了昨夜从蒋四娘口中刮取的酒糟残渣，以醋水清洗，如法炮制，再用细砂过滤，终于得到了一层细细的粉末。
取出怀中的茶毒，与之对比片刻，李长安长呼一口气，蒋四娘是在家中被灌了带有茶毒的酒，然后放到马车上送到了树林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这种手段似乎显得多余。
但李长安已经推断出了一个可能，惊悚而又悲哀。
“是为了尽量减少这可怜女子的痛苦吧，服用此毒后，任何痛楚都感觉不到了。”
李长安用银针挑着茶梗磨碎提取的毒粉，这已是关键之证物，此案终于拨开了一层迷雾。
蒋侍郎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甘心情愿的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黑暗的死亡之地？
“你方才说什么？”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出现，李长安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却又是眼前一亮。
细密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锦裘半裹，里面淡青色近乎透明的薄纱之下，隐约可见圆润的雪肩，裴青鳞手里小巧的象牙玉梳在长发上滑动着，长发很快盘起。
新浴之后还带着木瓜皂荚的清香，这少女口中咬着一条细绳，熟练的扎着长发，勾起青丝揉成一团，五指轻束，皱眉：“你看什么！”
李长安这才想起转身。
这位青龙司命素颜未妆时妩媚无限，又是在这还未明亮的幽暗屋里，那真是此时无情最动人了。
两名侍女快步而来，一张折叠的屏风轻轻拉开，立刻遮住了裴青鳞的身影。
惊鸿一瞥的艳光就此散去，李长安背对屏风，尴尬中声音干巴巴的：“大人……大人为何在这儿梳洗呢，这可是尸房。”
裴青鳞只是更衣佩剑，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安静中，她已经穿戴整齐，手握长剑沉声道：“三刻后到狱堂见我，嗯，既来了，就查验一下那具渠石下的枯骨，我是看了一夜都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目送她离去，李长安摇头苦笑。
侍女已收起了屏风，那左首的绿衣丫鬟就轻步而来，轻轻看了一眼李长安，低头一笑，小声道：“贵人昨夜一直在这儿查看枯骨，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衣衫，那尸臭难闻，贵人最是爱洁的，看四下无人，就在此地沐浴……幸好小郎君晚到一步，没有闯进来。”
李长安想到昔日曾调笑过裴青鳞那位三品御史的下场，也是浑身一冷。
他转身走向那具从蒋四娘尸身下挖出的枯骨，还未走近，就看到了密布在枯骨之上的一道道黑气，缠绕的黑气竟组成了一片奇异的图形。
苍狗的图形！
九残熬的茶就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嘟冒着热气，小雪初晴的黎明是最冷的时候了，一看到这锅茶汤，身上就暖了起来。
李长安脱下黑色的官袍，轻轻弹了弹，有些意犹未尽的摆弄着大理寺的镇狱铁牌，还有那把制式环首横刀。
此刀横直锋利，既有刀之霸气，亦有剑之王气。刀柄环首处还可拉出来，在指间就化为了一柄小刺，这是为了方便大理寺办案时可能遇到的危险情况做的灵活改造，帝国在军器上的造诣远超想象。
九残看着就淡淡一笑：“看似利器，实则蠢物尔！”
李长安用厚厚的一块粗绢擦着刀身：“没有修为在身，当然只能靠这蠢物防身了。”
九残摇头：“有修为的人见到你，怕是都懒得出手，这世道，大丈夫若不能以力搏之，便只能以权驱之，你修行是无望了，不若入了黄门监，到时候手握重权，那些修为高深的国教士子，都会变成你的狗，任尔驱使。”
还是在说这一套，李长安收起横刀，自倒了一碗茶汤，冷笑几声。
低头看去，这茶汤深褐色，带着葱姜与胡椒的麻辣之香，更像是一碗胡辣汤，用的是阳羡茶片，也就是出自常州义兴的紫笋茶。
又是常州义兴……
李长安刚举起要喝，眼中看去，这茶汤却陡然起了微妙的变化，茶水在他眼中忽然分出了奇异的层次感。
莲瞳术让他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不同，茶汤在眼前分为了数层。
表面浮动的如笋状的茶片，然后是姜片，翻动的胡椒。第二层却是大枣和苏桂……李长安咦了一声，晃动茶碗，又看到了桔皮薄荷，最下面是羊肉块和酥酪，然后在那些还未融化的淡黄的酥酪之上，一层颗粒状的粉末翻起了气泡。
普通人是绝无法看到的，只因他现在莲瞳术已有了些基础，所以才看得这样清楚。
李长安一惊，茶碗呯的一声放下，目视九残：“你，你竟然对我下毒？”
他不是愤怒，也不是畏惧，而是奇怪。
如果九残想害自己，那何须等到现在？
自己尚是婴儿的时候，她甚至不需动手……
“这不是毒！”九残低头：“只是一种可以让你睡个好觉的东西。”
是安息香！李长安晃动茶碗：“以前你也给我用过这种安息香？”
“不是安息香。”九残声音低了下来：“这是从阳羡茶中提取的秘制之物，一旦服下，六个时辰内一觉香甜，毫无感觉……”
李长安再举起茶碗：“嗯，任何痛苦都感觉不到吧？”
九残以前一定经常对自己用这玩意儿，怪不得这些日子每夜都是沉梦悍沉，在沉梦中又会以那种玄妙的方式与小蛮相会。
不过……这出自常州义兴的阳羡茶，让他想到了案子，想到了蒋侍郎。
“茶中提毒之法，若混入酒中发作效果应该更快，常州蒋氏的老家所产之茶，呵，这蒋侍郎还真不是一般角儿。”
李长安倒出茶汤，不理九残，以细砂过滤，得到了剩下的一点未融化的粉末，小心的收好，自去睡觉了。
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他翻身起来，立刻洗漱出门。
九残刚从长生碑处回来，一身的寒气，长街之上已传来了帝都报晓的钟鼓声。
李长安出门之前，转身看了一眼九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谢阿蛮！”
等他离去后，九残手抚怀中玉琵琶，苦笑：“长大了，脾气也是越来越坏了。”
坐车直奔义宁坊，入司狱之地，来到尸房，李长安找到了昨夜从蒋四娘口中刮取的酒糟残渣，以醋水清洗，如法炮制，再用细砂过滤，终于得到了一层细细的粉末。
取出怀中的茶毒，与之对比片刻，李长安长呼一口气，蒋四娘是在家中被灌了带有茶毒的酒，然后放到马车上送到了树林中。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
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用这种手段似乎显得多余。
但李长安已经推断出了一个可能，惊悚而又悲哀。
“是为了尽量减少这可怜女子的痛苦吧，服用此毒后，任何痛楚都感觉不到了。”
李长安用银针挑着茶梗磨碎提取的毒粉，这已是关键之证物，此案终于拨开了一层迷雾。
蒋侍郎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此甘心情愿的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黑暗的死亡之地？
“你方才说什么？”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出现，李长安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却又是眼前一亮。
细密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锦裘半裹，里面淡青色近乎透明的薄纱之下，隐约可见圆润的雪肩，裴青鳞手里小巧的象牙玉梳在长发上滑动着，长发很快盘起。
新浴之后还带着木瓜皂荚的清香，这少女口中咬着一条细绳，熟练的扎着长发，勾起青丝揉成一团，五指轻束，皱眉：“你看什么！”
李长安这才想起转身。
这位青龙司命素颜未妆时妩媚无限，又是在这还未明亮的幽暗屋里，那真是此时无情最动人了。
两名侍女快步而来，一张折叠的屏风轻轻拉开，立刻遮住了裴青鳞的身影。
惊鸿一瞥的艳光就此散去，李长安背对屏风，尴尬中声音干巴巴的：“大人……大人为何在这儿梳洗呢，这可是尸房。”
裴青鳞只是更衣佩剑，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安静中，她已经穿戴整齐，手握长剑沉声道：“三刻后到狱堂见我，嗯，既来了，就查验一下那具渠石下的枯骨，我是看了一夜都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目送她离去，李长安摇头苦笑。
侍女已收起了屏风，那左首的绿衣丫鬟就轻步而来，轻轻看了一眼李长安，低头一笑，小声道：“贵人昨夜一直在这儿查看枯骨，方才不小心弄脏了衣衫，那尸臭难闻，贵人最是爱洁的，看四下无人，就在此地沐浴……幸好小郎君晚到一步，没有闯进来。”
李长安想到昔日曾调笑过裴青鳞那位三品御史的下场，也是浑身一冷。
他转身走向那具从蒋四娘尸身下挖出的枯骨，还未走近，就看到了密布在枯骨之上的一道道黑气，缠绕的黑气竟组成了一片奇异的图形。
苍狗的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