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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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登岛

    古大运河,南起余杭,北至幽州,用于沟通南北。幽州失地百余年来始终未能回归天完,所以淮北地区的运河一片荒芜,积沙干涸,堵塞废弃,水量枯竭,河道里甚至种了庄稼盖上房屋,运河年久失修早已失去了价值。

    这年月里,水运线无疑是最经济、最快捷的运输网络。但长江与黄河大体上都是东西走向,南北之间需要开凿水运线,用来贯通两地补给。

    开封汴梁城的漕运极为发达,漕运四河流贯城内,蔡州的物资经由惠民河入城,山东的物资通过黄河经广济河入京,陕西的物资通黄河经汴河抵京,当然还有经过大运河北上转入汴水的东南六路物资。

    单说东南六路经大运河运入汴梁的漕粮,官方记载每年常额为六百万石,多时可达八百万,如果作为粮食计算,可供开封城内百万人口一年所需。

    所以,东南六路至汴梁这一段大运河,可以说是天完帝国的生命线,方腊选择在杭州起义,近似于一刀斩断了天完的命脉。

    没了东南六路的供给,天完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那位书画皇帝朝思暮想的奇珍异草,恐怕会无法更新换代了,他会不会嫌烦?

    东南六路加上福建、广南东西两路,合称九道,这九道的物资若落入方腊手中,老赵家还能睡的安稳么?

    ……

    自从包希望一行人绕开了运河,东出长江入海以来,沈默便想了很多。

    跟着方腊干,到底行不行?

    不知道,沈默心里也没底。

    实际上,不行也得行。这不是沈默能够选择的,至少在方腊成功或者失败以前,他都跑不了,也没法跑。

    目前来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的话,咱还有一招卧薪尝胆……呸……应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沈长卿以身侍贼,不惜出卖肉体和灵魂,然终日以泪洗面,只为有朝一日,能再见我天完皇帝一眼,亦死而无憾?

    够无耻的。

    ……

    据包希望所说,此次行动的参与人数过万,舟船三百,斧钺钩叉,弩箭雷炮不计其数,反正沈默也没看见,只能听一耳朵,不好多说些什么。

    至于方教主遣人送信来说,已拿下了杭州,但城中仍有部分官兵抵抗,暂时不宜入城的说法,沈默也只是点了头。

    杭州毕竟是江南重镇,哪能这么容易被他们轻易拿下。这时的杭州城内多半还是战火喧天,搞不好,连城门都没破,所以才会将掠来的俘虏,暂时安置在海外孤岛上吧?

    舟山以北六十里,杭州湾以东,有个小岛,岛上有山,山上羊多,所以被人称为羊山。山上多怪石、洞穴,周围渔产丰富,岛民以捕捞打渔为生。

    羊山岛长约四里,宽约两里地,平地甚少,多秃岩,确实适合养羊。

    所以,当沈默下船以后,首先闻到的不是海腥味,而是扑面而来的羊腥气。

    看样子,岛上已经开始烹牛宰羊且为乐了?

    近二十天没有踏上过陆地,沈默的腿脚有些发软,不知是风寒所致,还是缺了什么维生素,感觉浑身无力。

    织女搀扶着他,踩在软软的沙子上,举头望一眼阳光,晃得人赶忙抬手遮到眉间,余光又见两边从船上下来的人。

    那些男子大多被五花大绑包裹的严实,女子的神情则是颇为慌张,寸丝片缕不足以遮挡。

    织女怯生生地低下头,不敢左右张望。

    近日里,她听说了临船姐妹的遭遇,更为恐慌不安,生怕秀才会丢下她不管,落得凄惨下场。

    然而,秀才的身体终究是弱了些,些许风寒而已,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他好转。病情好似更加重了一道般,每日晨间与转天夜里的时候,秀才咳的更加剧烈,像……像个痨鬼……所以,身旁的织女正闭住呼吸,小脸憋得通红,生怕会因此而染上恶疾。

    那俘虏当中,许多人看见了不远处的沈默,又看见贼人向他拱手,还看见嘘寒问暖的关切神色,便难免一通揣测。

    沈默佝偻着腰,嘴边捂着一双手巾,身体因为猛烈的咳嗽而弯得更低了。他扶住身边的黑石仰头靠在那里,苍白的脸色有些慎人,众人见状便纷纷远离,其中也包括那名织女。

    时辰到了晌午,海面依旧平静,柔的像丝绸一般顺滑。

    轻轻海风拂过散乱的发丝,叠叠海浪冲刷掉人们的脚印,偶尔有一些贪玩的不愿回家,溜进了沈默的草鞋里。

    他离海岸线很近,只是坐在那里,默默记下这些面孔,数清俘虏的人数,同时……

    徐怀柔提枪慢走,银色枪头拖在沙滩上生出一道沟壑,正向海边一步步走来,最终站在了一名女子的身前。

    那女子虽是风尘仆仆,但周身收拾的还算规整,冷静的站在那里与他对视,四目相接,不闪不躲。

    沈默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能看见异常激动的古逸叶和摇头不迭的包希望,其余俘虏见状,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心理在蔓延。

    毕竟,苏知州的女儿都难以幸免,那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

    “又见面了!”

    一声轻盈的嗓音拉回了沈默在外的心绪,侧身望过去,便是一阵疑惑,以至于让他忘记了咳嗽。

    “你怎么也被抓了?”沈默清楚的记得,画像上没有此人。

    “兴许是喝醉了,跌入水里,被他们救了吧!”

    “嗯。”沈默连咳了几声,才说:“对你,还算客气?”

    “还行,不过,没有酒。”

    “那恐怕要委屈一段时日了,岛上的酒想来也不多。”

    “你要死了?”

    “差不多。”

    “挺好。”

    “……”

    什么叫挺好?

    虽然我沈默是装病,但也不能这样咒我吧?

    沈默赶忙掩饰好情绪,故作深沉道:“寻寻觅觅嗅青梅……”

    “牡丹花下妄作鬼?挺可怜的,本以为能和你做一对狗男女呢!”

    “……”沈默听罢匆忙地将视线从那张素面朝天的脸上挪开,望去海面。

    “红颜知己难道不是狗男女的另一种说法吗?”

    “易安境界高远,小弟佩服。”

    那时,浪拍的正紧,各自浅笑着,笑成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