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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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白首无穷尽(二)

    包希望?

    沈默对此表示毫无印象,倘若他之前听说过,该不会忘才对。

    随后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客套,你来我往的吹捧几句,且应下了作词一首的邀请。

    ……

    沈默起身走向船头,一路上的人们纷纷给他让路,以为沈秀才是打算去找灵感,孰料他沈默在途中仍不忘偷瞄一眼那醉酒女郎,心里直犯委屈。

    可真有意思!

    我沈默好不容易想装一次!

    你千古第一才女跑来凑什么热闹!

    太欺负人了!

    你大才女了不起啊?

    呃……

    好像是很了不起……

    沈默心疼了自己一秒后,就开始心疼起《虞美人》、《念奴娇》、《木兰花慢》……

    独立船头,仰头望月,轻蹙眉,却算小九九。

    华夏几千年来好文章就那么多,名诗辞赋也就这么些。

    他一瞬间能记起的名诗名词有不少,但要么是不应景,要么就是不对题,抄起来不合适啊!

    让他一个没去过边疆,没上过战场的书生,写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等荡气回肠之句,非被提举司的人抓去,吊起来花样“伺候”不可。

    熟话说,人名树影。沈默如今的名气已经够大了,姑且不论才学,单就词文来讲,连江北第一次词人刘庆琮都没主动出言挑衅,就足以见得沈秀才三字的分量。

    随之而来的好处很多,可坏处也不少。

    沈默忽然间发现自己输不起了,至少是在正式迈入朝堂以前,他输不起了。

    没办法,只能抄那一首了……

    ☆

    夜间的江风习习而吹,秀才的麻布衣不是丝绸,它飘不起,没有洒脱风姿。

    沈默无论走到哪里去,哪里就会自动的让出一方空地,以供他挥洒才情。

    船面一片宁静,众人好似屏住了呼吸,也让气氛有些僵硬。角落里低微的沉吟时断时续,直到被人提醒,才注意到沈默已经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一炷香后,他提步,周围立刻深呼吸。

    沈默绕过桅杆,走去醉酒女郎身前。

    “借酒一用。”

    随后拎起酒壶,拨盖豪饮,仅不过三口而已……

    好似不过瘾,再道:“酒来!”

    “酒来!”

    “酒来!”

    ……

    七坛祛寒烈酒入胃,不止微醺,恍然间想起,来金陵以后,未曾醉。

    于是,八、九、十……

    直到二十一,他坐在地上,摇摆。

    惺忪双眼睁不圆、扫不尽众人,只见一道道虚影。

    见秀才起身,众人连忙搀扶,却被他推开,形如醉汉。

    沈默躬着身躯,垂下双臂,帽檐落地,散发覆面遮住神情。

    清冽的嗓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庚子仲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

    兼怀人世间。”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人名,无数个场景和画面。

    海上之盟,太原之战,靖康之耻,都城覆灭,搜山检海……崖山跃。

    烈酒一口一口的浇灌在胸口的沉甸上,他已泪流满面。

    天完啊,我恨你,但也爱你。

    你忍一忍吧,

    晚一点再完。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他唱完最后一句以后,便倒在地上,人们扶住他,斜靠在船栏边。

    此时此刻,众人皆在回味,有才情者从中领悟意境深远,人思理可察人生之理,咏情语不止个人之情……纵使学识不佳,也能从中获得一番体悟。

    沈默如此外向的表露自己的心境,众人或多或少会受到他的感染。然而全词却在感情上极尽克制,一内一外强烈的反差交织在一起,便使得词中力道更显深厚。

    长久的静默之后,甲板上响起众多赞叹之语,人们纷纷出列为之感叹。

    “整首词阙读下,无有斧工雕琢之迹,乃真性情之作也!”

    “好一句兼怀人世间!沈长卿!某佩服至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沈之才学直追古人,士大夫中无一人可与之相比……金陵沈长卿,真名士,自风流!”

    “庆琮今日总算知晓长卿在何处……原是天上宫阙,高处不胜寒也……”

    醉酒女郎半睡半醒,她未从头听,只得请人复吟。

    未施粉黛素面而立,寡言少语,颦笑之间,谨慎至极。

    这女子天生气质独特,很难用言语来描述,是那种在举手投足间便能不知不觉将人心魂摄住的女子。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就能让身旁的小郎君心神不宁。

    她一指沈默脚下的葫芦,小郎君连忙为她说明,说那沈默发了酒疯,尚未得到女主人同意,竟然擅自拿走小娘子的宝贝葫芦云云。

    女子听罢非但没有嗔愠表现,反而对着夜空中纤尘不染的玉盘笑了笑。

    “易安不虚此行呢!”

    随后不顾旁人挽留,她提起碎花襦裙,从侍女那里拿来茶壶。

    横竖茶壶如开怀畅饮,含下一口茶水,急匆匆跑去沈默身边。

    就在众人大为不解之时,新鲜的茶水全部喷洒在沈默脸上,将他稍稍唤醒些。

    明洁清澈的眸子匆匆一瞥,侧着脸皱皱鼻,不等陈映容上前问询,她已面向众人,先开口:“却说汴京纸贵。一月前,太白斗酒提剑绕城墙疾走,不过一首竟能使王孙贵胄奉为上宾!孰不知,今夜金陵沈长卿只用一把酒葫,便能唤下天仙座上宾……易安以为,论仲秋,余词皆废噫呢!”

    一言落,再生波折。

    人们不约而同的把注意力放去旁处,许多人凑到她身旁,将她围住。

    “李易安,你真是李易安吗?……易安姐姐……”

    “怪不得,怪不得会有‘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李清照!李清照!”

    对于这位毫无争议的当朝第一才女,人们表现的极为热情,沈默也想起身追星,却被陈映容摁住。

    “不许动!”

    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围观人群,暗道:李太白那个大骚包,居然提剑绕城墙疾走?

    疾走就是耍轻功咯?

    会功夫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