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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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知愁断白首(一)

    天公作美,没有风雨交加,所以这是一个适宜赏月的夜。

    有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倒也不用真的去计较那些,因为人们已经等不及了。

    双手相合,两腕相抵,捧出半圆弧心,举至鼻尖处上方寸许,就能将月亮收进手心,眸子里映出它的倒影,在心里默默许一个愿景。

    身处浣洗室内的男女看不见这番好景,此时的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小娘子蹙着眉头翩首,随后又低下头将视线放入盆中,沈默则是在心中整理着听来的信息,飘来的零星几道只言片语,究竟是女子的娇嗔还是险地里的求饶,他分辨不清。

    今夜,秦淮河上的知秋诗会乃是举全城之力所办,但凡能登舟赴会之人,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该不会出现欺男霸女,无事生非的遭心事……

    “不要!”这一声娇呵里满是绝望。

    “不要……公子……”这一声里饱含劝阻之意。

    此时,沈默已然起身,织女连忙拉住他的袖口,紧张兮兮的说:“不要……公子……公子莫要去管闲事,就在此地与奴家说说话可好……外衫快洗好了,等会奴家拿去内室蒸一下就能穿……公子……”

    在小娘子看来,面前的沈默是一名书生,谈吐风趣幽默,不像她平日里见到的书呆子那样不善交际,他或许还有功名,也有些才气,在金陵本地算得上是小有名气,所以才会应邀前来参加诗会,但也仅此而已。

    他说的果农庄主约莫是打趣话,也能由此估摸出他出身商贾之家,而并非是出自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她话语里的意思不能说明,从沈默之前拿来小凳,抚慰忧虑到分食给自己,织女能看出他是个好人,是有侠义心肠的热血男儿,现下想去平那不平之事……

    但她听出了舱内男子的声音……

    那如同恶鬼缠身一般,使得她惶惶不可终日的淫邪嗓音,对此,她是不会听错的。

    织女在此刻表现的尤为着急,一只手抓住沈默的袖口,另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他的胳膊,却见沈默仍是一副非去不可的样子,便将心一横,说出了实情。

    “作恶男子应该是应奉局的蔡一手,公子……公子别去好吗……奴家怕公子会惹祸上身……”

    “蔡一手?”沈默在脑海里想了几种可能,问道:“蔡京家的?”

    “他是蔡京的侄子,他爹爹是蔡卞……公子随奴家坐下可好,公子莫要冲动……”

    “蔡卞?可是那前年故去的尚书左丞相?”沈默对此大为不解。

    蔡卞此人官至枢密院事,任尚书左丞,乃是蔡京胞弟,然其为人行事与蔡京截然不同,不仅为官清廉,从政惟勤,处事为公,又与蔡京在政见上多有不合,屡屡当庭斥责其祸国殃民,这般行径实乃朝堂稀有,敢与六贼唱反调的忠臣烈子。

    昔年王荆公便对蔡卞的为人极为欣赏,更是将女儿嫁了过去,所以,蔡卞又是王安石的女婿。

    这么一位浑浊泥潭里的清流,却在三年前因病而逝,也就使得六贼在朝堂内再无敌手,此后再难有人发出反对的声音,故而做起恶来再无顾虑。

    谁曾想,蔡卞竟是生了个这般儿子?

    蔡一手?

    听上去就不像个好名。

    织女见他沉吟,便解释似的说:“蔡左丞再世时还算端正,奴家刚入杭州的时候,也听人说蔡贤是位风流才子呢,是杭州小娘子朝思暮想的郎君,不过奴家却是没亲眼见过那时的光景,不大信的……因为,后来他爹爹蔡卞去世了,他也就进了应奉局,有人说他搭上大伯蔡京……本以为蔡一手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跟他爹爹一样是位好官……却在三两年内变了性子,好叫人伤心,奴家听好多好多的娘子们说起过此事,都是一番叹息……他最近跟着神舟来金陵,纠缠过奴家几回,话语里轻浮极了……后来、后来,大约是因为奴家姿色平平吧……奴家躲过一劫,没被他那个……”

    沈默正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蔡卞的记忆,对于这位奸相蔡京的胞弟,他是由衷的钦佩,敢于在道宗皇帝一朝做成他这样的臣子,也可谓是凤毛麟角般稀少。

    所以,她的话沈默只听了一半,但也同样为蔡卞惋惜,这蔡左丞做了一辈子忠臣烈子,却生了这么个儿子?

    王莽谦恭未篡时?

    搭上蔡京这艘巨轮,就开始暴露本性?

    好嘛,想到这里,沈默的手已经开始痒了。

    ……

    ☆

    “冷美人,舟船摇曳,夜凉路滑,小生伴娘子同行可好?”

    “冰姿雪魄,沁人心脾,金陵花魁果然不似凡物,小生此行不虚也……”

    “娘子绝世出尘,小生晃神,撒泼酒水唐突佳人,罪过,罪过……特来陪伴娘子梳洗……”

    “娘子慢些,等候小生片刻……”

    秦三娘今夜会在诗会上献舞一曲,本来依着她的性子是不愿前往的,奈何来自院内院外的压力扑面,她便不得不强颜欢笑,应下邀约。

    身后的男子虽是话有些多,而且这样的吹捧她也听过了无数遍,话里实在是没什么营养,但看在对方面如冠玉,玉树风流的份上,尚能耐下性子回他几句。

    随着一杯酒水泼洒上舞裙,秦三娘也仅仅是蹙起眉头,她并没有因此去责怨对方,但是当一双看上去如玉脂般皎白的大手摸上她腰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将其拍掉,面含愠色的望着对方……

    男子跟在她身后进了船舱,起先不停地道歉,后来……

    浣洗室前,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来身前。

    贴着舱内木板,男子极为粗鲁地将她抵在墙边。

    从训斥对方到向对方讨饶,这期间慌慌张张,委曲求全。

    男子嘴中邪笑不迭,嘴下秽语连连,与之前在甲板上的表现大相径庭,彷如色鬼上身,手上的动作也是不干不净,尽数向那柔软而去。

    秦三娘终究是一名弱女子,挡上片刻,费了她太半的力气。

    男子眼见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如愿,便连推带打地推着她进了身旁阁间。

    所以,当一男一女在推推搡搡下进入浣洗室的时候,撞见了另外一对青年男女。

    蔡贤和秦三娘面对眼前的场面同时一愣,蔡贤立马捂住了秦三娘的嘴,向那只穿着白色内衬裹身的男子使了个眼神。

    眼神里意思很明显,你忙你的活,我干我的事,咱俩兄弟互不干涉。

    蔡贤随即把目光投向男子身边的丰韵娘子身上,不需细看,这不正是船上的织女么?

    好你个小婊子,平日里对我蔡一手不冷不热爱搭不理,今日却是跟陌生男子勾搭到了一起?

    强压下内心里的这股邪火,蔡贤再次将秦三娘抱起,向靠内的槅门方向走去。

    路过那一对青年男女时,蔡贤冷笑一声,随后便听到一声莫名其妙的话语。

    “小妞~吃亏上当不过半月,这么快就忘了?

    跟你说句话……

    好汉难日打滚女!

    记住咯,兴许你,下次能用上。”

    “……”

    “……”

    “……”

    浣洗室内,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