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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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宽宏大量探花郎

    挑夫仰头饮酒,拿手腕拭去余渍,坐下后自顾自的拍击着大腿,一脸憨笑。

    女医眉睫弯蹙,腹中疑问终是道出。

    “你叫长卿?”

    沈默随着声音望过去,目不转睛道:“肠子悔青……”

    ☆

    天昏暗下来,乌云遮天蔽月之下没有亮,大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沈默挺了挺背脊,顺着窗子能看清楼下的街市。

    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雨,湿了衣衫,乱了脚步,对面楼馆前有许多人躲在檐下避雨。

    他们会抬头望望天,回头看看店,随后跟身边的陌生人道上两句牢骚,埋怨着老天不给人方便。

    街道两旁堆积起一道不浅的泥潭,落地的水珠在其中跳跃四散。

    朦胧胧雨雾外,出现了一队急行的人马,之后又来了一队。

    逐门逐户的查看……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安排下大量的人手临街搜寻,沈默不知道,他的心绪为之波动了一下,起伏并不算大,很快就被他按压下去。

    “青龙山下埋的深,绝不容易被人发现,况且……”

    楼下传来的暴呵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大队整装齐备的府人湿漉漉,站在五层的楼梯口,各个神情肃穆,随时等候示下。

    秦二郎匆忙跑了过去,他显然是与来人相熟,侧着身子向着领头的军爷说道:“诶,这不是周巡检嘛,半月不见,小弟我甚是想念,今个是什么风把巡检吹来了?这下雨天的,要不要小弟去安排几桌?”

    巡检彷如未闻,目光在大堂内扫视一周,随后抬手一挥,身后士卒当即四散,紧接着掀桌碎瓶声此起彼伏,堂内一片狼藉。

    ……

    今日能上得五层的客人大多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见一见探花郎尊身,少不得使了些人情功夫。

    星月楼作为城内三十六家名店之首,可不是谁的面子都会卖的,经过几番筛选之下,五楼早已没了空位,客多人杂。

    那巡检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能无视星月楼少东家阻拦,大肆随意搜查,更是将在座有头有脸的客人没放在眼里。

    这个时候便会有人出头。

    “姓周的,你一个武夫,星月楼也是你能来的地儿?不看看今天在场的都是什么人!”

    “古公子、解元公等诸位才子在此,尔敢放肆!还不速速停手?!”

    “苏小娘子今日在座,姓周的老粗,瞪大了你的狗眼!混账东西!”

    这帮出声的家伙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秦二郎可不能跟他们一样肆意咒骂,只能好言劝尽,奈何对方仍是无动于衷,面容冷峻的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二郎当下无计可施,只能望向主桌上的大哥,满面愁容。

    秦有德匆忙起身,绕过了左侧楼柱,走上前道:“周巡检,不知今日为何来本店?我星月楼今日宴请城中才俊,不宜受人搅扰,还请巡检召回手下。若是有其余事务,秦某愿与巡检下楼详谈,你看如何?”

    秦大郎虽是瞧不起这些整日舞枪弄棒的武夫,心中更是鄙夷轻视他们,但眼下对方既已出手,搅得店内内杂乱无章,这个时候无论是为了星月楼的招牌,还是为了他秦大郎的面子,不得不按压下心底的愤慨,心平气和的陈明事理、痛陈利害,望事情有所回转。

    孰料对方却将他无视,仍在楼内查探,这帮士卒每过一所阁间必定会引起一番吵闹,渐渐的客人们聚集了起来,上前堵住通道,借此来拦下他们的脚步。

    ……

    沈默等人所处的位置较为偏僻,堂内杂乱不堪的喧嚣争吵声飘进了众人的耳朵,纷纷探出屏风来看看热闹。

    面前负责搜寻的军爷推开众人,视线直接掠过了诸位小娘子,停留在了沈默的脸上。

    沈默缓缓抬头对视,对方面无表情的离开。

    “这些人在找什么呢?兴冲冲的,好吓人!”

    “不知道呀,该不会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姐姐,你说呢?……”

    张小娘子还未发声,就被堂内发出的一道极为沉闷的坠物声响吸了过去,沈默悄然起身。

    ……

    堂内。

    一袭棕色长袍下风姿卓越的探花郎缓缓推开手中画扇,一手指着扇面,一边说道:“不知这位将军,识字否?”

    周巡检睨了对方一眼,脱口蹦出一字。

    “滚!”

    探花郎显然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愣愣立在当场。

    想他探花郎自放榜以来,出行访友无不是万人空巷,深受膜拜的畅快模样,何曾受过眼下这般侮辱?况且他本是朝中巨擎的门生,熟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岂能甘心受他一个武夫折辱?

    探花郎当下暴呵:“罗某去年试举,侥幸跻身前三甲!虽暂无官身,但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巡检能……”

    “滚开!好狗不挡路!”周巡检大手一挥,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面前的探花郎。

    巡检此等狂妄行径立刻激起了场内众人的愤慨,斥责、咒骂声从四方传来,纷纷替探花郎出声。

    沈默斜靠在屏风上,揉了揉下巴,心想着:姓周的巡检真够横的啊,连探花郎的面子都不卖……怀抱胸前的臂膀感受到冰凉,沈默黯下了心底的想法,扭头道:“有何吩咐?”

    “没、没什么吩咐……”张小娘子连忙抽回纤纤小手,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指了指麻袋,低声道:“他们不会来抢了吧?”

    沈默莞尔笑说:“该不会,犯不着为了几十贯铜钱惹下这般麻烦,方才瞅见楼下好几队人马,估摸着搜寻通缉要犯,还是什么的,小娘子尽管放心。若是他们真的敢抢,小的扛起麻袋就跑。”

    他的话语听上去很有道理,似乎能让小娘子信服,她微微点头,说道:“真不错,以后有生意,还找沈小哥。”

    “好说,好说。”

    “沈小哥……身子很好……”女医突然说了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出来。

    “庄稼汉,有点蛮力……”

    “小哥不像农户,倒像是读书人。”

    “读过些年,后来讨生计去了。”

    “可惜了……”

    “没奈何,这都是命。看娘子像是位郎中,悬壶济世才是最让人敬佩,要我说啊,比那些成日里之乎者也的穷酸搓大,管用百千倍……”

    “小哥莫要这般说,若被人听去了少不得一番麻烦的。”

    “怕个甚球,他们那些细胳膊细腿又打不过咱,不怕!”沈默晃了晃沙包大的拳头,引得身旁小娘子掩嘴偷笑。

    在二人谈话间,场内动作连连。

    此时探花郎身后站着十余人,他们各个博衣彩带、服饰华贵。这些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彷如换了一张面孔,粗口国骂在他们口中从未断绝。假若换作是旁人受辱,大约也不至于此,犯不着为了旁人出头帮腔,但谁让他是探花郎嘞,又……

    半个时辰前,罗探花有意无意的向人展示手中折扇,众人自然是一同观赏,看过后便是大惊。

    扇上题字豪健、飘逸不说,隐隐有一种似曾相识感,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当时解元公猛然一声惊呼,随后道出了一个“蔡”字。

    众人不禁为此联想,片刻后人群中传来惊叹,纷纷起身向探花郎道贺。

    原来题扇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民间盛传的六贼之首,蔡京蔡太师。

    时下,生员试举少不得要练一手好字,或是临摹或是专研,当今天下的学子大多绕不开蔡京此人。

    那时的探花郎自矜微笑应对,并未点名正身。他越是如此,众人越是巴结逢迎,将他比作文坛翘楚又称官场新星。

    今日吃了一整天的好话进肚,罗探花正欲飘飘。

    入了夜里,来星月楼饮一壶酒,唱两首曲,既然本地的青年才俊悉数作陪,不正是挥天指地的好时候?

    我罗某人随意展露些许非凡的见解,还不是博得满堂喝彩,震得这帮没见过市面的“才子佳人”惊为天人?

    心里打好了算盘,然而好景突变,生生被一个武夫损了颜面,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胸腔怒气顿时汹涌,喷薄四溢。

    探花郎歪扭着五官,明言:“罗某晌午时候曾去拜访过苏知州,知州屡屡关怀罗某,若是有些许不周,自可言明。罗某受宠若惊……不知,周巡检究竟隶属何人,竟是连知州也敢忤逆?你好大的胆子!!!”

    罗探花并没有打算搬出蔡太师这座大山,在他看来苏知州这个地方长官已经足以震慑住面前的粗鄙武夫。

    不需片刻,这名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巡检马上就会跪地磕头,讨得本探花饶恕。

    我罗探花一会儿只需顿上片刻,便暂且放过此人,岂不是能留下大人大量、宽以待人的美名,而涨了名声?

    待日后再来收拾这个粗人,届时定会要你知晓罗某的手段!

    探花郎强行按压下内心的阴晦想法,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冷笑,阴柔中夹杂着邪魅,以至于让周围的小娘子看呆了。

    ……

    苍穹之上,酝酿已久的游鱼跃出龙门,弧形腰身自天边飞落,滑向人间。

    耀眼的白粼粼如利剑般,斜入大地。

    轰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