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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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星垂平野窄(三)

    一听鸡蛋二字,沈默便是恼火,李紫嫣屡屡不听他劝,死活要把鸡蛋留给自己。小小鸡蛋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对沈默而言,一枚鸡蛋却有极深的蕴含,里面含着她的情意。

    现下被人拧出来讥讽,他面色阴冷,沉声道:“绫罗坊若有人管事,为何不替客人取来衣物,是客人没选吗?”

    女掌柜被人提及,连声解释道:“好叫客人知晓,那白衣名为素雪千水,乃由云锦织绣,九人缝制耗时百工,仅在店内陈列,并不外售。”

    “果然是土豹子,店里展露针线的衣衫是给人看的,谁会卖你,你是谁啊?”

    杜姓女子依旧不依不饶,讽刺连连。

    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沈默,望向掌柜进而问道:“既然是陈列所用,为何不卖出去,穿在娘子身上,活招牌不是?”

    女掌柜点头道:“客人说的是。素雪千水本有两套,一套送予了苏知州府的苏小娘子,余下一套便不好再卖了。”

    “哦,原是如此。”沈默回望李紫嫣,抱以歉意的笑容,“倒是有些遗憾,我真觉着挺配紫嫣的,穿起来准会好看。”

    李紫嫣挽起耳际凌乱的发丝,细声道:“没、没事。我们去买纸笔吧,明日教书要用,早些出城……”

    “不再挑挑?”沈默话音未落,就听旁人鼓噪。

    杜娘子的五官拧巴成一团,指着沈默道:“赶紧滚,没钱还充什么大头,挑你个头啊!”

    “……”李紫嫣急忙拉他衣角,距离他晌午在水中月内打人尚未过去一个时辰,她很怕沈默再去打架闹事,面前的一对男女有钱有势,生怕沈默会吃亏,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述说。

    沈默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再转头看向杜娘子,端了片刻,未发一言一语。重复了一遍动作,望着秦二郎许久,喃喃吐出一口浊气。

    扭过头望向女掌柜,缓缓道:“没记错的话,绫罗坊的东家姓余,见过几面,说不上太熟。”沈默说的是实话,除了上次在宅子里搞的烧烤派对,结识了城里有头有脸的商户外,也认不得谁了。

    其实,他也不用去认识谁,已经不需要再去结识谁,或者是借着谁的名头来唬人。

    他沈秀才,沈长卿自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江南四地家喻户晓……好吧,也算不上家喻户晓,至少王家坳和李家墩的人大多不认识他,或许听说过城里秀才的事迹,但并不知晓沈秀才是谁,具体又是何人,这其中就连李紫嫣也包含在内。

    他的话在旁人听来,却像似拉大旗扯虎皮的贴金话,女掌柜难为情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二郎撇嘴一笑,也没言语。

    先前负责接待李紫嫣的服饰娘子稍稍低头,便是怕自己控制不好神情,表露出来难为了客人。

    杜娘子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刻毒的双唇再启,“要说乡下人还是没见识,往自己脸上贴金都不会!见过几面?姑奶奶我还见过苏知州哩,你怎不说啊?”

    沈默无视她,侧身对着掌柜道:“余员外住的不远,劳烦掌柜的替我带句话。桥下为女求文之举感天动地,不知余家娘子的身子可曾好些?”

    女掌柜听后脸色大变,东家深闺院内的秘辛面前的男子又是如何知晓?

    心急如焚之下她险些问了出口,只见对方气定神闲的回以微笑,急忙派出手下娘子前去知会东家。

    随着那服饰娘子出门,对面秦二郎的脸色也变了。他曾听说过这件传闻,说是余家女儿让人坏了身子,寻死觅活的没了生念,后来,后来……目光再次看向对面,只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一丝眼熟……

    实际上,事情跟传闻所差无几,余家女儿信了个诓鬼,那诓鬼慌作男扮女装的织女,风传其玉体善医,同榻可解顽疾。

    余家女儿自幼患有血热,每逢月事将近,便呈血崩迹象,估摸着就是贫血了,总会头晕眼花,看不清东西。

    余员外为此费尽了心力,四方寻来郎中,购得祖传药方百十余,仍不见女儿好转,也不知从何处听来了织女的名声,下重金请回家来替女儿医治。

    那织女可是常在花间行走的淫人,见此户人家富庶,实乃有机可趁,便按下淫心,常伴余家娘子左右。

    一晃两月,余家娘子身子见好,余家众人大喜过望,皆以为是那织女之功,遂奉以金银玉器相送,好生招待。

    后面的事情就很抽象了,二人同床共卧于榻,先前约定好的背身而眠,便是担心暴露。淫贼既已得金银,那压抑许久的躁动终是按捺不住,强行坏了余小娘子的身子。

    那淫贼事后痛哭流涕,后悔不迭,跪地向小娘子道歉,并许下痛改前非宏愿,只为与小娘子厮守终生,待得合适时机便向余员外陈明。

    余家小娘子终是心软,且信了诓鬼了谎话,便是做起了替他遮掩的糊涂事……

    半月之后,淫贼远遁,余家小娘子恍然醒悟,痛心疾首下聊无生念。

    事情是瞒不住了,余员外知此事后,终究无法声张,只得派人小心打探,誓要捉回那挨千刀的淫人。

    员外家中仅有此独女一人,捧在怀里奉为明珠,生怕有所磕碰。经此事后,余家上下难言安宁,谁知横降此等大祸,员外只得怪自己半世为人,瞎了双眼不能识人,害苦了宝贝女儿……

    一日,余员外枯坐家中,愁容惨淡,听闻下人窃语,城中有一名姓沈的秀才在上元夜里写了首词,深受年轻女子追捧。城东齐家的娘子将词文放在床头,夜夜诵读;城西王家的小娘子把词文绣在长袖上,闲暇摇曳;连苏知州家的女儿也去求了词文……

    索性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只要能让女儿暂时忘去痛苦,余员外愿意散去千金。

    哪知他去了朱雀桥下,与秀才说明缘由之后,那秀才倒无二话,旋即提腕运笔。除去所求词文,洋洋洒洒写下千字劝言。

    果然、果然,余家娘子读过信笺之后,当场哭昏了过去,数日昏迷不醒,三日后苏醒过来,吵闹着要去见那传说中的沈秀才,余员外只好将沈默的情况如实相告……

    说起来,沈默并不介意与余家娘子见上一见,他也曾被人辜负过,更能体会其中苦楚,至于二人为何没能相见,其实是余娘子自己弃了念想,断了心愿。

    ……

    话说回来,去知会东家的娘子没让人久等,花了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回了店内。

    掌柜正要发问,却见到她身后之人,连上前迎道:“东家,怎好劳烦您亲自过来。”

    余员外晌午刚陪着女儿去归善寺上香,供奉了一大笔香火钱,转头将将送女儿回家。在大厅里坐了没一会儿,心里念叨着近半年来荒废了生意,就要去店里看看,谁曾想,半道上就见了街边行色匆匆的店里娘子。

    一番言语之后,自是疑惑不已,思来想去又不知是何人……

    直到他迈入店门的那一刻,余员外褶皱无光的面容陡然焕发,躬身拜道:“原来是您,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