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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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报不报?

    滴滴答答的雨水砸在窖门口,声音很脆,也很轻。

    昏暗的烛火,墙壁的裂缝,逼仄的空间,独处的男女。

    人们爱说她的眼睛漂亮,通常在每日清晨沾捻一点点珍珠粉涂抹,再拿手帕轻轻擦淡了,好叫人看不出仔细。

    那美目周围的珍珠粉隐隐泛光,衬得她眼睛更亮,扑闪扑闪的看着对方。

    话说到这个地步,沈默窘促地避开她的目光,眼睛看着别处,一向巧言善辩的他,注意力不知跑去了哪里。

    心里扑通扑通的,像烛台上左右摇曳的火苗,正被苏馨语撩拨的没了正身。

    良久之后,脱缰的心神好不容易拉了回来,偏过头看她,想开口。

    对方粉扑扑的舌尖在双唇环旋一圈,嘟起小嘴,好似撒娇的语气,“口渴了。”

    此话一出,倒是难住了沈默,想着是不是拿个碗接点雨水来?

    喝出病了更好,省得她四处祸害人。

    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苏馨语冲着右侧角落方向一指。

    沈默将信将疑的走了过去,取来两个坛子,在手里摇了摇,听见水声,才揭开盖子,便是一股陈年酒香涌了出来。

    递了一坛子过去,苏馨语接过后豪饮,看样子是渴坏了的,连吃下三大口还不肯停。

    稍稍解了口渴,才拿湿漉漉的长袖抹了下嘴,“估计是沈家爹爹贮下的女儿红,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今日却是被奴家喝了。便当沈郎赔罪,奴家原谅你了。”

    她对沈默的心思很复杂,一方面欣赏他的才学、敏锐、有担当,另一方面对他的家世、婚配的条件又不满意。

    综合条件一对比,沈默远不及金陵第一才子古逸叶出色。

    但是有一条,古逸叶是远远不如沈默的。

    便是词文。

    为女子所作的词文才是让苏馨语无法释怀的。

    她陈映容究竟何德何能,论家世、才学与自己相差甚远,无非是脸蛋好看了些,多会些与男人撒娇的本事,就能跟名句、名词牵扯上关系。

    这才是让苏馨语最无法接受的一点。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这就是绑了沈默,不让他再回金陵的首要动机。

    陈年老酒的醉人功力,沈默体验过一次,还是年节时候在家里喝的,吃完饭倒头睡去天亮。

    拿过酒坛尝了一小口,估摸着有二十好几度,对于喝惯了轻度酒水的金陵人来说,酒劲确实够大。

    她喝了两斤,还是三斤?

    苏馨语身姿俏丽,起手势稍稍一点,回眸间媚眼如丝,踮起脚尖婆娑起舞。

    长袖飘飘湿漉漉的一条拂过沈默脸颊,下一刻便会有干燥的袖口擦拭,香喷喷、雾朦朦里,逐渐迷离的眼神内只有起舞的人儿。

    凹凸有致的摇曳身姿,伴随着地上雨水的坠落声响,韵味翩翩。

    抬手招来他的眼神,翩首唤来他的心魄,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落,一瓣瓣里牵着一缕缕沉香……

    “沈郎,奴家舞得好看么?”

    “咳、咳咳。”沈默拉回了飘渺在外的心神,低声道:“你坐下。”

    “哦。”红彤彤的脸颊搭配上低眉垂眼的短促回答,竟有几分乖巧。

    沈默没有忘记正事,劝说道:“苏知州的所作所为,往大了说是大逆不道,欺君罔上;往下了说乃是为祸一方,不顾百姓死活。非是要苏小娘子立刻变换阵营,实为金陵城数十万百姓所请,恳请苏小娘子施以援手。”

    “奴家施以援手?”苏馨语蹙起眉,疑惑道:“莫非沈郎是以为爹爹会听话?奴家只是一名小女子,说话做不得数。”

    “那放走宇文泰的彭乐是何下场,子承父业的李存勖死于何状?”沈默又觉得这么说不太贴切,劝说道:“天完几时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知州再这般下去,后果不用我说。皆时,苏小娘子又会是何种处境,相信你自己也清楚。”

    犯官妻女为奴为婢的事并不新鲜,天完立国之初便定下优待士大夫的既定国策,若非叛逆谋反,万无杀士人的道理,至多流放去荒蛮瘴气之地,任由其自生自灭。

    苏馨语生长在官宦人家,自幼便对这类似的传闻听说了不少。

    她若有若无的鼻息显得很是恬静,半晌才说:“弱女子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听之任之,供人消遣。若是真有那一天,倒希望沈郎能来看我,一年里能有一回便好。”

    对方毫不保留的在他面前作出女儿态,究竟是真是假,沈默暂且分辨不来。细细地看了她几眼,频频摇头。

    险些说出那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糟心话,沈默拿开她面前的绳索,沉声道:“你走吧,与你说的话,回去仔细斟酌一二。”

    苏馨语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像个刚出笼的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斜靠在梯子上,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沈郎当真不愿报复奴家?”

    喉咙明显的抖动了几下,沈默没好气道:“快走,再不走,我可会反悔。”

    “呜……”苏馨语听后却是跑了回来,倒让沈默吓了一跳,以为她会有什么动作。

    下一刻,她拾起地上散落的绣鞋,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才抿起嘴角。

    “沈郎,刚刚在想什么呢?”苏馨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见他半天没有反应,才随后道:“沈郎往后若是想见奴家,便在门前放一盆石竹……下次,奴家会带些酒菜来……”

    “喂……”沈默唤不回她,只能追了上去,待到他回来地上时,苏馨语已经合上了大门。

    ☆

    沈默如同那偷腥的野猫,轻手轻脚的给门上锁,不时地扭头乱看,生怕被别人看见一样。

    好端端的一场审讯,稀里糊涂的成了这个样子。

    既没有得到有效的信息,又是连策反都失败了,对方识破了他的意图。

    按理说动动手脚,拿出铁器吓唬吓唬苏馨语,毕竟是才女嘛,哪里见过这种吓人的阵势,估计她会就范,乖乖听话。

    到头来,还是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摇头晃恼,又晃晃悠悠的迈着步子朝着陈宅方向。

    路过当阳桥下,凝视当空许久,春雨后的泥土气息浓厚,空气也会显得干净,深吸了两口,想效仿那文人骚客,来一首静夜凝思,不料半天也没蹦出一字。

    过了桥头,低语呢喃: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啊……”

    大约是听见了他的吟唱,夜幕下众多繁星里的一颗,眨了眨眼来回应。

    黑亮,黒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