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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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翻手为云

    法理条框虽多,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框架。诸府、州、县均可依案件实际情况,由长官定夺。

    何文章很是为难。若是依照沈默所言,男主人久未归家,然有人擅入宅邸轻薄其妻子,便是就地打死也无甚话好说。更要命的,西门大郎还是个有爵位之人,照例罪加一等,需从重量刑。

    他轻咳两声,含糊道:“无论昼夜,此案太过复杂,需经由上方批奏,本官才能定夺。沈秀才无须再言语,来人啊!”说话间衙役上前领命,何文章追说道:“将西门元庆等人押回府衙大牢,待苏知州亲自审理!”

    何文章一番话后就将皮球踢给了苏知州,作为青天老爷的代名词,苏知州官声太盛,声名远播京东各路。

    由他亲自审理此案,在场的百姓也就没了异议,松开捶打的胳膊,挪开乱踹的双腿。

    西门大郎今日得意洋洋,一袭棕红色长袍自然垂下,腰束纹饰玉带,头顶飞天冠,潇潇洒洒。

    到了现在,长袍上数不清有多少歪七扭八的鞋印子,腰间的玉带碎得七零八落,头顶的飞天冠挂上了树枝,臃肿的肥脸青紫相间,趴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粗气,随时都要晕了过去。

    直到被两名衙役架上胳膊,他才感觉到自己得救了,很想给姓沈的一个凶狠眼神,好让他记住今日之辱,扭动了一下脖子,发现它已经不停使唤,动弹不得。

    下一刻,西门大郎已被拖去街上,路边人群中飞来的瓜瓤、果皮、鸡蛋来回招呼着,面如土灰的低下头,佯装昏死。

    ……

    何文章是自己走的,沈默也没有打算去送他。

    照理说,沈默作为金陵学子,对待所属府州长官理应送送别人,意表尊敬。谁让沈默也是个倔性子,自打知道了苏敬亭背地里干的龌蹉事,便对城里一众官员心生厌恶,常言道: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大部分下属都是会模仿上级的为人处事,领头的上级如此不堪,下面那些负责溜须拍马的官吏,还不是竞相效仿,沆瀣一气。

    天然的对何文章有了看法,再加上他两次冒出来坏自己的事,沈默哪里还会对何通判有什么好眼色。

    咱一不靠他晋身,二不求他办事,三不理他……

    不对,沈默忽然发现,这何文章也不是太过讨厌,至少每次审案还是依据法理,算得上是个秉公办事的官老爷。

    唔——

    不管这些,老子还是看他不顺眼。

    谁让他坏了自己的计划,他何文章只要再慢上小半刻时间出现,老子便要出手了。

    实际上,沈默原本是打算割下西门元庆的双耳,既合理合法又能以儆效尤,给那些暗地里觊觎已久的人们一个提醒,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却生让何通判的突然造访坏了他的计划。

    随着何文章的离去,小院里的百姓尚不愿离开,挤进门的小娘子们围在陈映容身边,温声安抚着她。

    至于男人们则是将沈秀才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询问他的境况,类似于最近几日去了何处、如何能杀了许老三、是否危险、受伤一类。

    偶尔也会有人出声,询问些诗词文章,又被其他声音淹没,冲刷进翻滚的声浪中。

    沈默微微抬手,走去门前朗声道:“近日沈某遭了凶险,好在上天庇佑,得以存活。千难万险才回了金陵,又遇西门大郎擅闯宅邸,沈某一介书生,自不是他西门对手,索性有诸位金陵义士替沈某撑腰,仗义出手惩恶扬善。沈某……咳……咳咳……这个穷酸搓大一个,罢了罢了,实话与你们讲。”

    沈默有意顿了下,拿手指搓搓鼻尖,才道:“沈某家徒四壁,更无余财,好在映容不弃,才得安身立命之所。承蒙诸位关照,今日才得以躲祸,某左右回看,也无甚相送,只好……从明日起,晚晴楼一楼茶酒室,二楼火锅店,免费请诸位用上七天可好?”

    “嚯!沈老板!这般大气!”

    “说什么呢!什么沈老板,是沈才子!”

    “秀才哥,俺能去不?”半大的女娃娃个头很小,轻而易举的挤过人堆,冲到沈默面前。

    轻轻抚她额头,沈默爽朗道:“麻烦诸位替沈某带句话出去。即日起,凡是州内十里八乡的孝子、寡母托儿带女者,每逢五日,便可来我晚晴楼,定然管够。”

    他话音方落,人群里众说纷纭,不少人站在沈默的立场来替他考虑。

    “沈才子,你就不怕亏了么?”

    “要知道,那得是多少人啊,沈秀才真有把握?”

    “是啊,陈娘子在城外开收养院,沈才子在城内免费供应膳食,夫妻二人是好心,可也架不住人多啊!”

    沈默尚不知收养院一事,现下第一次听说,不免回头向陈映容方向看去,奈何她正被人围着,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诸位应曾听过晚晴楼四楼之地,所供昔日周天子挚爱膳食,皆因其食材昂贵、制作工艺繁复,成本较高,价格上也就不怎么和蔼了。还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替沈某宣传一二,便当是行善事了。”

    “当得,当得。沈才子放心,某今晚便去。”

    “行嘞,咱也替沈才子说上几回。”

    “沈才子尽管放心,小事一桩!”

    巷子里人山人海,对面院子里人头如织,就连隔壁阁楼上也有不少人在围观,这么多人聚集在此,沈默担心出了差错,便长话短说。

    “方才说一、二楼免费七日,奈何晚晴楼规模不算嵘大,无法尽数接待诸位,还请诸位海涵。”他躬身一揖,接着道:“沈某适才想出一法,某坐于晚晴楼前,立一摊位,凡是所求词文者,无不应下,但既然要了词文,还是把吃喝的机会,让与旁人如何?”

    “好!”

    “沈才子明日可会出摊?”

    “沈才子明日几时,万莫失约。”

    他在长街上就已听说,黑市里将自己的亲笔词文提至千贯,自己索性当众书写,既能答谢百姓今日之恩,又能让晚晴楼出名的好事,也免得让贩子赚取高额利润,一举多得的好事。

    沈默回道:“明日早些时候要去府衙一趟,最晚午时沈某定当升摊立座。”

    “既如此,便不打搅沈才子了。”

    “对啊!院子里的人快出来,人家夫妻多日未见,你们凑什么热闹!”

    “是也,是也。沈才子明日再会。”

    沈默嘴里不停地喊着“小心”、“慢点”、“不急”,熙熙攘攘的人流半个时辰后才散去大半,仍有不少人在宅前踱步,似乎有话要说,沈默只好一一问答。

    有想应聘画师的书生拿出自己的佳作,斟酒跑堂的小厮报起了菜名,擅使针线的娘子取出缝制成品……

    沈默请他们明日去晚晴楼一趟,届时会有专人仔细审核一番,再做定夺。

    忙罗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堆赴宴的请吃,沈默再次借故推脱,终于落得清闲。

    他转身回院,撞到了人,人入了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