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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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世事洞明苏知州

    金陵一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三十年来两升府位,又三降州位,时任长官年前尚为知府,年后又成知州的事,本地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当周边地区出现较大的武装力量,朝廷便会派发敕令升金陵为府,着时任知府负责剿灭叛匪。那叛匪仓皇四散之后,没半年功夫又降回州位,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了。民间一致认为,这很符合“天完”的作风。

    依常理来说,无论是知府、知州、通判三位都不是常设官职,大多由京官兼任,但对于金陵而言,没什么不可能。

    何文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换来一个金陵通判,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上达天听的。

    怎奈苏知州名望太过,扎根金陵近十年,朝廷屡屡升调入京,他还不愿前往。简直是官场内的异数,一股清水中的泥石流。

    这下好了,政绩都是他苏知州的,龌蹉都是我何某人的。日常工作中但凡出现一点点纰漏,从上至下的各级官员,尽管往自己身上拦,最后总会落在自己这个二把手身上,甩都甩不干净。

    就拿去年来说。苏知州亲自领兵出城平叛,十日后回传粮草被劫,何文章坐镇城中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前往,只得派人打探。

    据人回报,百里内未发现知州踪迹,他当下慌了心神,便听门客所言,此事当及早禀告圣上,免得沾染干系。

    随着何文章的急报奔往京城,苏知州在第三天后凯旋,挟大胜而回。

    好了,这下好了,圣上那里怎么想,根本用不着猜测。

    凉了,凉了,自己多半是凉透了。

    几封言辞恳切的讨饶信递了上去,陛下仅回四字——

    卿自安罢!

    事情在京中盛传,可让他这张老脸,怎去见昔日同窗、亲朋好友啊!

    ……

    姓沈的简直是个混蛋!

    岂有此理!

    太欺负人了!

    有几分文采怎么了!

    需要搞得这么大阵仗吗?!

    老夫前后失据,身处尴尬还不体谅老夫……

    今日盛会闹出此番大事,不日便会传入京城。想起京城里,那几个早就看不过眼的言官,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若是上方问下个失察之罪,老夫该如何自处!

    何文章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人能诉说。当下还要憋出一副笑脸来迎接“青天”苏知州,涨得他满脸通红,好在有黑夜为其掩饰,旁人看不分别。

    “下官文章,拜见知州。”何文章躬身一礼。

    “诶,文章兄。”说话间伸手搀扶,苏知州笑道:“小女馨语近些日子总是在身边吵闹,闹着要来参加元宵诗会,没给文章兄添麻烦吧?”

    “你姓苏的一天不炫耀女儿会死吗?城中谁不认得你女儿!”何文章在心里好一通数落,才回说:“苏小娘子是我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乃是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麻烦一说?”

    “文章兄过奖了,过奖。”苏知州略显得意的扶了两下长须,才伸手招来女儿,只听府内丫鬟道:“老爷,娘子在船上让人撞了一跤,就是那个姓沈的。”

    手指其人目光灼灼,数百双眼睛同一时间侧视,弄得沈默一脸迷茫,待看向丫鬟身边女子后,连忙抱以歉意的微笑。

    他身旁的陈映容也没闲着,狠狠地拧了下他的大腿,极小声的说:“沾花惹草,沈郎且等着。”

    “住嘴!”苏馨语呵斥一声,才说:“当时四周昏暗,沈秀才想来也不是有意为之,况且也已经道过谦了。爹爹……”

    “嗯。”苏知州迈出五步,行至沈默身前,“近来啊,我金陵周边不算太平,从四地借调的士卒将士又大多不是本地人。他们过年也没能回家看望父母,想来是很思念故土的。老夫想啊,沈秀才枯坐牢中数日,又有何用?不如去朱雀桥下升个摊位,为我天完将士写几封家书如何?”

    “嗯?”何文章听后脸色大变,这姓苏的,简直是……

    “好!”

    “大好!”

    “甚好!”

    四周群起的欢呼声响彻天地,不知是何人起头,纷纷朝拜知州老爷,口称青天父母。从人群中窜出几个身影,领头人率先喊道:

    “我学宫学子愿与沈秀才一同!”

    “张某愿意!”

    “陈某亦如!”

    声势鼎沸,整条秦淮河上一片熙熙攘攘喧嚣直上,多数人为知州老爷此举叫好。凌冽的寒风吹着后背,原本湿答答的背脊也因此显得挺拔,手里的枷锁卸去,沈默握住了旁人的手,才说:“某甘领。”

    ☆

    随着苏知州的到来,诗会也照常举行,只是吟诗和品鉴这些环节有些含糊了。

    今夜的最佳之作,恐怕众人心中早已有数,为了第二名再去争斗一番,倒是有些失了风度。一场诗会硬是办成了交流会,个个谦逊异常,一副翩翩君子模样。

    官员们如往常一样,说下一番勉励进学,他日国之栋梁的话便走。有了大人物的表率,各级官吏也好从善如流,纷纷退去。

    沈默没有再登主船,挽着身旁人往城南方向。

    “相公,疼么?好大的口子。”陈映容看着他手上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沈默的心思却没在这上,抬眉笑说:“苏知州这个人不简单呐!他是从四品吧?”

    “还有心思关心别人,不怕生疮么?”陈映容抬起他的胳膊,借着街边的灯光观测伤口。

    “不疼,有你就不疼。”沈默说出此话后,本以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不想,陈映容却说:“少跟我来,撞人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可别跟我说你真是无意的,我却是不信。”

    “爱信不信。”沈默抽回右手,疾步前行。

    陈映容紧赶慢赶,拉住他的衣衫,“那词是怎么回事?真是你写的?”

    “废话。不是我的,难不成是那李太白的?”

    “像又不像。相公若是能写出这般词文,中个进士其实不难,怎不好生苦读,他日金榜题名……”

    “你放过我吧,我真不是这块料。”

    “那好,相公若是能夜夜写出这般词文,妾就相信了。”

    “诶……我说你陈映容啊,这种文章,哪能说来就来,你真以为我是文曲星下凡啊。我告诉你,要不是看你在灯下挺可怜的,我才不会……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