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大司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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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飞花

    琴声悠扬,大堂灯火辉煌。黑夜里雪花飞坠蹁跹,在灯影火光之间,轻盈飘逸,仿佛一群群白蝶,纷纷簌簌,随着琴音翩翩起舞。

    随后一行年轻秀丽的女婢从两侧的月门走出,穿过回廊,上到厅堂,在每张桌案上都摆满精致酒菜。待到主客依次落座,晚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主位当然是陆老太公。老人家今日过寿,看着也算精神奕奕,喝过几盅寿酒后,才以身体抱恙为由离席歇息去了。

    于是主位则换成了陆温,坐西朝东继续招待着客人。所幸这些宾客其实大多认得都是他这个县令,一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气氛倒也热闹而融洽。

    桌案上烧鹅美酒,芳香诱人,然而跪坐却实在辛苦。只是这厅堂之上,众目睽睽,王俊也别无他法,只能勉力坚持。倒是趁着席间闲暇,偷眼看了看那些穿行忙碌上菜服侍的女婢,看她们婀娜身段,姿色清雅,也觉秀色可餐。

    这样看几眼,跪坐的痛苦竟也减轻了几分。

    朱老头坐在上首席位。其实真论起来,老头的年龄要比陆老太公还大上岁许,可是身体却要健朗多了。而且在场之中,若论身份地位,县里的这些胥吏其实谁都比不过他。只是今晚倒是未曾见到老头豪饮,甚至连交谈说话都少,却是有些古怪。

    下首位置坐着布庄的那位老东家,姓韩名睿字明达。要说西陵布庄三两家,韩老头却是经营最久,名气最大,腰包自然也就最鼓。平日里坐不了左侧首位,倒也没有什么不满,终究只是一介商人,而与会诸公却多有官身。

    可这时候竟被一个少年人抢占了座次,韩老头念着毕竟是陆县令安排的,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颇多惊异,席间频频望来,眼中满是好奇。

    王俊对此充满无奈,却也没有什么办法。事实上早在晚宴开始时,堂下宾客就已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大抵是说些“这少年究竟何人,竟有如此待遇”之类的话。想来晚宴结束之后,用不了多久,他这个名字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这时候坐主位的陆温又开始举杯相邀,众宾客道声请,便以袖掩面,满饮一杯,随后就有侍女款款起身斟酒,动作熟练又优雅。这些侍女要比普通丫鬟的身份高出许多,大抵每个席位都会配备上这样一个女子,席间也不去做上菜之类的事情,而是专责温酒。

    所谓温酒,说来步骤繁多,并非只是拿个红泥火炉把酒烧热就行,其水浴加热时的火候温度,讲究极多。而若是黄酒花雕,还会辅以话梅姜丝诸多配料,各有不同功效。如此温酒,一来口感更佳,酒香四溢;二来则能去寒保暖,清瘟杀菌;三来能够挥发许多杂质,毕竟这年月的酿酒技术并不发达,酒中会有许多沉淀物。

    这样想的话,要看一个家族的底蕴,其实光看这些女子就够了。一个好的侍女,姿色可以不出众,只须温得一壶好酒,便胜一切。

    晚宴上酒香肉香女子芳香,又有丝竹琴筝清脆悠扬,屏风之后歌喉婉转,曼声清吟,厅堂内有佳人剑舞,楚腰婆娑,踏歌飞袖。

    纷纷雪夜,灯火迷离,一时更添几分醉意。

    正是气氛热闹之时,来回奔走忙碌的丫鬟们依旧忙碌着,只是这次却不再上菜,而是给席间宾客每人都盛来一碗米饭。

    王俊放下酒盅,不禁蹙起双眉。

    宾客们渐渐停止交谈,一脸疑惑。

    居于主位的陆温抬了抬手,缓缓起身,高声道:“诸位嘉宾今日莅临寒舍,无以招待。此米产于西陵,近日有幸被选定为宫中贡米,往后就要年年岁贡,倒是不可多得了。”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多有惊诧之色。盖因此事究竟如何运作,其实连陆温本人都不甚了解。待得事情成功定下来后,也仅仅只是县衙里的几位主官微微有些清楚。这时候当众说出来,免不了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事实上,连王俊也是此时才知道。

    陆温笑了笑,开怀道:“此米颗粒饱满,入口香甜,的确称得上不可多得。而且往后只需年年纳贡,倒是连三十税一都免了。西陵不大,也有一万三千户人家,今次受此恩泽,实乃大幸也。”

    说是一万三千户,但也并非全是农户,其中也有许多工商之人。只是毕竟是农耕社会,有田地的人家终究是占了多数。于是堂上堂下一片赞歌。家里有田地的人自然欣喜,即便是如韩睿那样的巨贾商人,也觉得与有荣焉。

    “此事恩泽当代,惠及子孙。大人之功,才是西陵之幸……”随后就有人反应过来,张口就追捧上了。

    韩睿撇头看了眼,见是县里另一家布庄的东家周兴周大胖子,一时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屑。

    但讨好奉承上官乃是人之常情,韩老头纵然不喜,也没办法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上。接下来又有人说了许多漂亮好听的话,县令陆温酒意微醺,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忽然间起身离席,对着下首席位躬身一礼,长揖及地。

    韩睿微微一愣,紧接着张了张嘴,一脸震惊,转头看向旁边。

    厅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王俊叹了口气,只好匆匆起身,一揖还一揖。事实上在被邀请入席之后,他就想到今夜可能要出名了,但仍没想到会是如此万众瞩目。

    起身的时候,王俊微微往旁边瞥了眼——朱老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晚宴之上不说话也不怎么喝酒,似乎早就打算把所有风头都留给别人。

    玉树飞花,雪越下越大。

    琴瑟又起,歌喉婉转莺啼。厅堂内开始不断有佳人入场,烛光灯影下,衣袖纷扬,娉婷曼妙无处藏,玉步在轻摇。

    影影绰绰,许多人过来敬酒。一片软玉温香,他也推辞不过,迷醉之间瞥见王倩陈苗两人好奇地瞪着大眼睛,不免又有些羞耻。于是意识微微清醒了一些,又似乎听到有酒杯落地的轻轻声响。

    抬眼看,不知不觉,县里一众胥吏已悄然离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