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
靠前来细看，觉得此人轮廓熟悉，杨川道：“你不是何老三吗？”
老汉捋开额头带泥的长发，也才看清两人，原来三人以前都是邻居，他张了张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民户何老三刚才并未看清他们的脸，只分辨出二人穿着鲜艳，还有使唤人，就算远远看过来，如今时非物移，也未必敢确定是原先的邻居了。
单福耳语道：“何老三倒也老实，你若不嫌弃，充充管家也好。”
杨川打量何老三几眼，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子倒还结实的，不过此时饿了太久，没有精气神，他小声道：“你看他有没有时疫？”
“五月份的大水，能活到今天，不像有病。”
何老三早几年种过桑树和棉花，但他本人没有土地，而是佃户，后来攒足了钱，又雇给其他佃户，这种有两层雇佣关系的土地经营，明末有很多，再后来他也买了地，这些信息是杨川几月前就得知的，何老三倒还有点头脑。
盛泽镇的水灾，并没有淹没全镇，好多富户活得好好的，但是何老三便很惨，一无所有，杨川和他攀谈几句，确定了一些信息，才决定雇他进来做店铺管事人手。
“这里发了水灾，里甲邻居也找不到了，那你的保结……”
“无妨，大不了伪造一份，反正我的户贴手里有一份，吴江县衙有一份，随便找几个人作保，签上邻居和里甲的字，如果问起来，就说秋天还在，后来人就流亡了……”杨川分析道，这点足以蒙混过关的。
又问何老三怎么活下来的，他说那天不在家，继而拿手抹泪，一张脸愈发抹得不像样子：“后来到埠头应募脚夫和船夫，一开始还有些生意，帮人掌船、挑担，勉强混个糊口，可这几天来此买卖的人都少了……”
归家院一带的河道两岸，残留着涨水和退潮的印记，唯独几道石桥安然无恙，目视一圈，杨川不及感慨，先请他去镇上摊点吃了一顿，何老三要拿单福赏的钱付账，杨川拦住，帮他付账了。何老师还以为杨川好心，其实是杨川知道，何老三手中的假钱，根本花不出去。
“东家，我还是会算点账目的，回去就把字据签了……”何老三清洗过后的眼神充满急迫。
“先找家客栈再说，我和单福去采买些东西，回来你就跟我去府城。”
……
镇外也有流民、乞丐，也有一些死人被民壮和巡检司的人拖来一起焚烧，盛泽境内设了巡检司，杨川都远远避开。
明朝的牙行，是中介，当时也叫经纪，分为官牙、私牙，单福是私牙，不论官牙私牙，都得到县衙交钱，叫做牙税，然后才给牙贴，合法经营，牙贴不是终身制，还得定期交钱。
而这些每年数十万的牙税，和崇祯裁驿递一样，充进了胥吏与官员们的腰包，大明户部得不到一分一厘。
单福现在的牙贴，换成了吴县的。牙行最基础的有两项工作，第一是挨家挨户购买商品，或者指定地点收买，得让商品生产者有熟悉度。第二是有转手的富商客户，并讨好这些资本家，也就是做好商品生产者与资本家的中转。
杨川倒觉得与现代的销售类似。
“嗯……你家今年的生丝，又少了一石……”到了第三家，单福按第一次那样，付了灌铅的银子，然后随从把生丝扛到驴子拉的独轮车上。
下一家他又付真钱，再下一家又付假钱，最后通通付假钱，居然没有一家民户察觉的……杨川跟着看了半天……
杨川非但不怜悯那些即将破产的农民，因为衙门与大商家是分辨得出假钱的，到了那时，这些民户要么亏大，要么一年的血汗，变成大幅度贬值的破铜烂铁。
他反而看出了另一条生财之道，这个时候，五六分银子能够购买一斤铜，一斤铜能够铸造一百五十到六十枚铜钱，抛开锻造成本，也有好几倍利润。
确切地说，十斤铜有二千五百枚铜钱，只需要花五钱银子，而一两银子才能买到六百铜钱，如此一来，五钱银子，最后变成四两多！多么惊人的暴利！
当然，明末的钱庄、倾销店很多，而且多被有背景的人把持，私铸钱在北京就泛滥成灾，这里面还需要他克服一些困难。
“单福，盛泽有没有卖铜的富户？”杨川动了心思。
“有，新安陈时勉在镇中心有个分店，我写一封帖子，你进去好谈一点。”
杨川说不用，他自有办法，单福寻思半晌，杨川每每给他惊奇，虽然有时他会显摆嘲讽，却也不敢小瞧了他，杨川摇摇头道：“你这样用假钱，不怕下次买不到生丝了？而且，估计你再来盛泽，就会被人喊打喊杀……”
单福大摇其头，一撇嘴：“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了，牙贴都变成吴县的了。再说我结识的几个主顾，官府里面都打点了关系，他们敢告我？杨兄，白花花的钱啊，能不赚么？”
杨川只能苦笑，私牙都这样，官牙还了得？他现在显然不会为那些和他没有关系的被欺负的愚民，去做些什么。
观看了半天，杨川回客栈，并向单福预定了几百担湖丝，他在衣服卖了几天后出来，身上还有几百两，决定去买铜，再贩回苏州府城，很多钱庄都不会拒绝。
次日一早打扮好，杨川和何老三光鲜亮丽地从客栈出来，他吩咐道：“待会去见一个卖铜的大朝奉，你跟在我身边，记得要装出富人家的气势……”
何老三一眨眼，点点头，颇为紧张，杨川眼珠一转，其实他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何老三应付不过来，他就不签雇佣字据了，也不会管何老三。不说出这一层，是怕他过于紧张。
他们雇了一辆二轮马车过去，上车之后，又叫他修饰一下，做到一尘不染。
片刻到了单福所说的地点，一下车，杨川先是摊开一把湘妃折扇，优雅地扇起来，继而昂首挺胸，八爷步一迈，走到柜台，他发现店铺没有卖铜的标记，杨川鼻孔微微抬起：“府城来的，你们东家呢？”
何老三亦步亦趋地跟上，一个伙计一个掌柜看了看他们这造型，对视一眼，伙计热情地走过来，摆出笑脸：“客官您稍等。”
“快点啊。”杨川语气不耐烦，坐下便拿出一本《红楼梦》观看，看得掌柜一愣一愣的，何老三却不由挺直了腰板。
老汉捋开额头带泥的长发，也才看清两人，原来三人以前都是邻居，他张了张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民户何老三刚才并未看清他们的脸，只分辨出二人穿着鲜艳，还有使唤人，就算远远看过来，如今时非物移，也未必敢确定是原先的邻居了。
单福耳语道：“何老三倒也老实，你若不嫌弃，充充管家也好。”
杨川打量何老三几眼，三十左右的年纪，身子倒还结实的，不过此时饿了太久，没有精气神，他小声道：“你看他有没有时疫？”
“五月份的大水，能活到今天，不像有病。”
何老三早几年种过桑树和棉花，但他本人没有土地，而是佃户，后来攒足了钱，又雇给其他佃户，这种有两层雇佣关系的土地经营，明末有很多，再后来他也买了地，这些信息是杨川几月前就得知的，何老三倒还有点头脑。
盛泽镇的水灾，并没有淹没全镇，好多富户活得好好的，但是何老三便很惨，一无所有，杨川和他攀谈几句，确定了一些信息，才决定雇他进来做店铺管事人手。
“这里发了水灾，里甲邻居也找不到了，那你的保结……”
“无妨，大不了伪造一份，反正我的户贴手里有一份，吴江县衙有一份，随便找几个人作保，签上邻居和里甲的字，如果问起来，就说秋天还在，后来人就流亡了……”杨川分析道，这点足以蒙混过关的。
又问何老三怎么活下来的，他说那天不在家，继而拿手抹泪，一张脸愈发抹得不像样子：“后来到埠头应募脚夫和船夫，一开始还有些生意，帮人掌船、挑担，勉强混个糊口，可这几天来此买卖的人都少了……”
归家院一带的河道两岸，残留着涨水和退潮的印记，唯独几道石桥安然无恙，目视一圈，杨川不及感慨，先请他去镇上摊点吃了一顿，何老三要拿单福赏的钱付账，杨川拦住，帮他付账了。何老师还以为杨川好心，其实是杨川知道，何老三手中的假钱，根本花不出去。
“东家，我还是会算点账目的，回去就把字据签了……”何老三清洗过后的眼神充满急迫。
“先找家客栈再说，我和单福去采买些东西，回来你就跟我去府城。”
……
镇外也有流民、乞丐，也有一些死人被民壮和巡检司的人拖来一起焚烧，盛泽境内设了巡检司，杨川都远远避开。
明朝的牙行，是中介，当时也叫经纪，分为官牙、私牙，单福是私牙，不论官牙私牙，都得到县衙交钱，叫做牙税，然后才给牙贴，合法经营，牙贴不是终身制，还得定期交钱。
而这些每年数十万的牙税，和崇祯裁驿递一样，充进了胥吏与官员们的腰包，大明户部得不到一分一厘。
单福现在的牙贴，换成了吴县的。牙行最基础的有两项工作，第一是挨家挨户购买商品，或者指定地点收买，得让商品生产者有熟悉度。第二是有转手的富商客户，并讨好这些资本家，也就是做好商品生产者与资本家的中转。
杨川倒觉得与现代的销售类似。
“嗯……你家今年的生丝，又少了一石……”到了第三家，单福按第一次那样，付了灌铅的银子，然后随从把生丝扛到驴子拉的独轮车上。
下一家他又付真钱，再下一家又付假钱，最后通通付假钱，居然没有一家民户察觉的……杨川跟着看了半天……
杨川非但不怜悯那些即将破产的农民，因为衙门与大商家是分辨得出假钱的，到了那时，这些民户要么亏大，要么一年的血汗，变成大幅度贬值的破铜烂铁。
他反而看出了另一条生财之道，这个时候，五六分银子能够购买一斤铜，一斤铜能够铸造一百五十到六十枚铜钱，抛开锻造成本，也有好几倍利润。
确切地说，十斤铜有二千五百枚铜钱，只需要花五钱银子，而一两银子才能买到六百铜钱，如此一来，五钱银子，最后变成四两多！多么惊人的暴利！
当然，明末的钱庄、倾销店很多，而且多被有背景的人把持，私铸钱在北京就泛滥成灾，这里面还需要他克服一些困难。
“单福，盛泽有没有卖铜的富户？”杨川动了心思。
“有，新安陈时勉在镇中心有个分店，我写一封帖子，你进去好谈一点。”
杨川说不用，他自有办法，单福寻思半晌，杨川每每给他惊奇，虽然有时他会显摆嘲讽，却也不敢小瞧了他，杨川摇摇头道：“你这样用假钱，不怕下次买不到生丝了？而且，估计你再来盛泽，就会被人喊打喊杀……”
单福大摇其头，一撇嘴：“我这是最后一次来了，牙贴都变成吴县的了。再说我结识的几个主顾，官府里面都打点了关系，他们敢告我？杨兄，白花花的钱啊，能不赚么？”
杨川只能苦笑，私牙都这样，官牙还了得？他现在显然不会为那些和他没有关系的被欺负的愚民，去做些什么。
观看了半天，杨川回客栈，并向单福预定了几百担湖丝，他在衣服卖了几天后出来，身上还有几百两，决定去买铜，再贩回苏州府城，很多钱庄都不会拒绝。
次日一早打扮好，杨川和何老三光鲜亮丽地从客栈出来，他吩咐道：“待会去见一个卖铜的大朝奉，你跟在我身边，记得要装出富人家的气势……”
何老三一眨眼，点点头，颇为紧张，杨川眼珠一转，其实他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何老三应付不过来，他就不签雇佣字据了，也不会管何老三。不说出这一层，是怕他过于紧张。
他们雇了一辆二轮马车过去，上车之后，又叫他修饰一下，做到一尘不染。
片刻到了单福所说的地点，一下车，杨川先是摊开一把湘妃折扇，优雅地扇起来，继而昂首挺胸，八爷步一迈，走到柜台，他发现店铺没有卖铜的标记，杨川鼻孔微微抬起：“府城来的，你们东家呢？”
何老三亦步亦趋地跟上，一个伙计一个掌柜看了看他们这造型，对视一眼，伙计热情地走过来，摆出笑脸：“客官您稍等。”
“快点啊。”杨川语气不耐烦，坐下便拿出一本《红楼梦》观看，看得掌柜一愣一愣的，何老三却不由挺直了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