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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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花一世界

    定州同知书房内,吴吟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书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手持一封书信朝吴吟书桌走来。待到近前,那人微微躬身道:“大人,真定府已经回信了,说并没有接到求援,至今也没有见到过张公公的踪迹。”

    “噢?”吴吟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毛笔,接过那人手中的书信,简单看了一眼,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略自思索片刻后,问道:“你去张公公府上查看过没有?”

    那人答道:“我已经差人去看过了,府上差役丫鬟都随张公公一起走了,只剩下几个本地新招的仆役留守。”

    “难道这张公公人间蒸发了不成?”吴吟兀自问道,却不见那人搭话。

    过了一会,那人轻生道:“若不是这张公公害怕战事不利,带着丫鬟仆役逃回京中去了?”

    吴吟暗自思量了一番,道:“断无这种可能,作为监军太监,临阵脱逃回去也是杀头的大罪。”

    那人问道:“大人,那如今如何给朝廷上奏?定州城虽然保住了,但这次死了这么多民壮百姓,杜知州这次也战死了,恐怕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能对这件事负责的也只有大人了。”

    吴吟满面愁容,心下也没什么好办法,正待要叹气。那人却又说话了:“大人,下官如今倒是有个办法。”

    “噢!你快快讲来!”吴吟急忙道。

    “大人,我听城中百姓说那开元寺的主持和尚会能回来了,这个和尚此次去了西竺游历,请了一份佛舍利回来。咱们官家不是信封宗教吗,不如咱们以这件事上奏朝廷,在奏章中略微提及定州战事,兴许官家就忽略过定州之事了。”

    吴吟听后略一沉吟道:“如此甚好,我这就起草奏章,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

    巳时,一声惨叫从知州府后院的厢房里传出。

    薛安克手里刚刚烧过的匕首一颤,差点掉到正躺着等待治疗的杜佩贤身上。被这一声惨叫惊吓得杜佩贤心头不禁咚咚直跳。薛安克没好气地朝旁边的秀真看了一眼道:“挨刀的又不是你,你叫什么鬼。”

    胖和尚秀真强忍着疼痛道:“你没发现你踩到我的脚了么?”

    薛安克急忙用袖子抹去额头的细汗道:“骚瑞,骚瑞。”

    杜雪娴见二人这幅模样,站在一旁焦急地道:“和尚,你到底行不行啊?”

    薛安克讪笑一声道:“我要是不行,恐怕当今天下再也没人能治你哥哥了!”

    “小妹,你出去,不要打扰了秀明师父!”杜佩贤道。

    杜雪娴气得一跺脚,朝外面去了。

    薛安克递给杜佩贤一条帕子道:“如今没有麻药,等下会非常疼,你咬住这个帕子,当心咬到了舌头。”

    杜佩贤接过帕子道:“快动手吧!”然后就将帕子咬进嘴里。

    薛安克将匕首伸进杜佩贤胳膊上的腐肉里,轻轻将腐肉一块一块削下来。在这之前,他已经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帮杜佩贤清理过伤口。

    见杜佩贤满头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两颊流下来,薛安克心中暗自佩服这杜佩贤的毅力。薛安克对秀真道:“擦汗!”

    秀真拿着帕子就要往杜佩贤头上擦去,薛安克无奈道:“我是说帮我擦。”

    秀真哦了一声,一脸不耐地将薛安克额头上的细汗擦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薛安克道:“腐肉已经清理干净了,现在要用酒精擦洗伤口,杜公子你还挺得住吗?”

    杜佩贤强忍着嗯了一声。薛安克接着道:“等下会比刚才更疼,酒精有刺激性,你若是忍不住就喊出来。”杜佩贤轻轻点头。

    薛安克将酒精蘸在棉布上,轻轻擦拭着杜佩贤的伤口,杜佩贤眼珠子都要憋出来了,刚才还惨白的脸上已经疼成了猪肝色,直到薛安克说完成,他愣是没有喊一声疼。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杜佩贤已经浑身虚脱了。杜雪娴推门进来的时候,薛安克正在收拾器具,看见她进来,道:“从今日起,每天酉时打开棉布,用我给你的酒精擦洗伤口,然后用沸水煮过的棉布重新包扎。记住,一定要用水煮过的棉布,擦洗的时候也要用胰子净手。”

    杜雪娴一一将薛安克的嘱咐记下来,又问道:“这样就行了么?”

    薛安克道:“当然不行,这只是暂缓他的伤口发炎。接下来最关键的是我第二味药剂,不过要等到七八日之后才能配制成功。”

    ………………

    二人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杜雪娴留二人吃过饭再走,被薛安克拒绝了。回到开元寺,二人草草吃了一点斋饭,就躲进那间禅房里开始忙活起来。

    薛安克用研钵将稻米捣成粉末,再将其与芋头的汁水混合在一起,加入少量的水煮沸后用棉布将汁液过滤出来晾冷,这样就简单做成了一种培养液。

    然后将秀真买来的发霉的烧饼馒头上的绿毛用匕首轻轻刮下来,捣成粉末后加入到培养液里。第一步就算完成了。等到六七日之后青霉会在培养液里长出许多,用消过毒的棉布进行过滤后剩下的溶液就算是简单的青霉素了。不过那时候的青霉素还不够纯,要用植物油混合后,将溶液里那些脂容性物质溶解掉,再将油脂下面的水单独分离出来,用木炭放到其中吸附杂质。

    最后一步就是依次加入少量的醋和草木灰泡制的水,将里面的酸碱性物质溶解掉,剩下的就是比较纯的青霉素了。用棉布过滤后就可以用在人体上了。

    ………………

    等待的过程非常熬人,期间薛安克去了几次知州府,见杜佩贤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人也能下床行走了,只是每日夜里还会发烧。薛安克心想,得亏这杜佩贤的身体底子比较扎实,自身的免疫系统已经控制住了继续发炎恶化的趋势,等到青霉素制成以后,杜佩贤应该很快能好起来。

    一日里,薛安克正在禅房打坐,会能轻轻推门而入。薛安克见会能进来便要起身行礼,会能摆手制止道:“俗礼就免了。”然后找了一个蒲团盘膝坐下来,看看薛安克道:“你且知道闲余时打坐静修,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你可知佛家为何要打坐?”

    薛安克想了想答道:“自是为了静心。”

    “噢?你且说说如何静心。”会能继续问。

    “当然是修炼专注力,不以心中念头为扰。”

    “如何修炼专注力?”

    “念诵佛经,或构想佛像。”

    会能呵呵一笑道:“你说的也没错,佛经或佛像其实都是出家人用以专注的工具罢了。”转念又道:“不过,多少僧众执着于这种工具却终其一生也无法悟透这佛法的真谛。即便是将佛经倒背如流,那也只不过是一介背书和尚而已。”

    薛安克问道:“那如何才能悟透呢?”

    会能轻轻吐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这要看每个人的机缘,该悟时自当悟,不该悟时再多的虔诚也只是一种执念罢了。”

    薛安克听会能说了一句废话,想想自己的经历便想试着问一问,于是道:“师父,徒儿最近在打坐时遇到了一种体会,却一直想不明白,还请师父指点。”

    “噢?你且说来。”

    于是薛安克将自己穿越前打坐时那种体会跟会能说了一遍,不过他只选择性讲了一部分。会能听罢不由得眉头微微皱起,转而震惊地看向薛安克道:“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界之内,一尘便是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而今你能专注如斯,可观一尘之起灭,也是极为罕见之事。为师苦修一生,却也不得见,只听那西竺高僧曾描述过,这也阐释了无常之说,世事如尘埃,遂起即灭,无常尔。”

    “你既生此感,且不可贪恋,来就来了,去就去了,应做如是观。一但起了爱恨之心,便不可再能窥得真谛。”

    薛安克暗自思量着会能说的话,许多东西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但大概听明白了一个意思,就是对世间万物包括自己都要做到客观对待,这当真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

    ………………

    数日后,薛安克和秀真又来到了知州府。此次还带来了薛安克精心制作的青霉素。

    来到门前,秀真不安地问薛安克道:“你确定这些发了霉的水能治好杜家郎君?”

    薛安克白了他一眼道:“什么叫发了霉的水,这叫做青霉素,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于是迈着步子进了府门。

    杜家上下都在收拾行装,杜治达已经在几日前被安葬在了城外,在当地一众百姓的商议下,还为他立了一块碑,请了开元寺主持会能和尚撰写了碑文。

    有下人领着薛安克到了后院中,见杜雪娴在杜治达的书房里收拾东西,薛安克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杜雪娴一脸愁色道:“当然是给未来的知州腾地方。”

    薛安克又问道:“那你们要搬去哪里?”

    杜雪娴停下手里的动作,招呼丫鬟给薛安克二人上茶,转而道:“我们去洛阳,投奔我外祖家。”

    薛安克再没有说话,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能再多为杜家做什么。可以想到的是杜家因为杜治达的离世,地位肯定是一落千丈,短期内很难再有什么起色,只能期待杜佩贤未来能有所建树。

    薛安克只好转移话题道:“你哥哥怎么样了?”

    杜雪娴道:“好一些了,不过还是经常发烧。”说完若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引你去看看。”

    三人来到了杜佩贤的房间里,薛安克查看了杜佩贤的伤势,然后唤秀真拿过手上的一个小罐子。先是在杜佩贤另外一条好的胳膊上用小刀划破了一点皮肤,然后用棉布蘸了一点青霉素液体滴到伤口上。

    杜雪娴奇怪地问道:“你为何不直接在伤口上涂抹药物?”

    薛安克答道:“先要做一个皮试。”看到杜雪娴还是不懂,又解释道:“许多人对这药物有不良反应,我且先在杜公子身上试试,观察一炷香之后,如果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就可以大胆使用了。”

    “哦……”杜雪娴觉得自己在薛安克面前像个白痴。

    过了一会见没什么异常,便将药物涂抹在了杜佩贤的伤口,还将剩下的让杜佩贤分三次口服。在杜佩贤一番谢辞后,薛安克领着秀真准备离开。杜雪娴送他们两个出门,临近门口的时候,杜雪娴问道:“秀明,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薛安克看看边上的秀真,秀真做了一个怪脸率先走出了府门。见胖和尚离开,薛安克看向杜雪娴。

    杜雪娴先是看了一下自己的脚尖,转而抬头看看薛安克的脸,悠悠道:“我要走了。”

    薛安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如何接她的话。

    “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杜雪娴接着问道。

    薛安克其实已经感受到了杜雪娴话里的情愫,只是,当下他能许什么诺呢,连自己何去何从也没有想清楚。便道:“雪娴姑娘……”

    “不要再叫我雪娴姑娘了,以后你直接叫我雪娴就可以了。”杜雪娴打断薛安克道。

    “哦,雪娴,那日去易州的路上,我……”

    杜雪娴脸一红又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薛安克脸一红,他本来想对杜雪娴解释拉她下水那件事真不是故意的。但听到杜雪娴这么说,显然是知道了那夜他脱人家衣服的事。

    于是摸着脑袋瓜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脸却是越来越觉得发烧。

    “你明日有时间么?”杜雪娴问。

    “哦……明日,明日啊……”薛安克吞吞吐吐道:“明日上午要诵经,吃过午饭后便没什么事情了。”

    “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去开元寺寻你。”杜雪娴道。

    “哦。”

    杜雪娴转身回去了,留下薛安克站在知州府大门内兀自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