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马威
……
宁府。
“宁堡主，让其去教蛙石他们，会不会有些不妥？”
“严山长的意思是？”
“宁堡主，我听说蛙石青牛这两孩子，想要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年龄大概五十有余留着长髯的中年儒生摇了摇头。严正平——这位东田书院的现任山长才学是有的，但就是没什么威严，似乎也正是因为这软绵绵的性子，才迫不得已告别仕途回乡教书。
“……严山长，我懂你之意，这样，若是蛙石再如此顽劣气走先生，那么山长便可告知这两小子今岁的冬狩给我在家闭门思过。”
“冬狩之日闭门思过？”中年儒生捋了捋胡须叹了一声，在东田书院担任了数载山长的他，自然知道对于宁家堡来说，无论年纪地位，每岁的冬狩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盛事，而卡住这一点，恰恰便是能让这小兔崽子乖乖听话的杀手锏。
这冬狩之日可不是指的一天，狩山三日，辩狩两日，盛典一日，若是在家思过六日，而且是这等全族同庆的日子，对于那些小子来说绝对不亚于一场灾难。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再次开口说道：“如此，那便应该行了，不过此事最好还是宁堡主与我一同与学生通告。”
这位山长的性子未免也太柔和了……宁山南默默摇头道：“严山长既然如此说了，正巧此刻无事，不如你我二人便现在去书院宣讲此事？正可看看那位乐家贤侄可否适应此等事务。”
“善。”严正平笑了笑，站起身拱了拱手，此事终究还是由宁山南出面更加有效，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其实心里最为畏惧面前这个寡言持重的男人，“不过此事宣讲终究还是要讲个方法，否则适得其反便是不美了。”
“便以蛙石青牛为首惩戒如何？”
“严某身为山长却要劳烦宁兄教导学生，着实惭愧。”
“无碍，那些小娃子都是我宁氏族人，管教不当却是劳山长费心了。”宁山南摇摇头，与严正平一同站起身，对于自家孩子性子如何他自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而请严正平来担任东田书院山长，便正是看中了其为人谦逊耐心，且虽功名不高做不了官，但才学还是有的，若是换做其他有大本事的先生，虽然请得起，但只怕过不了就卸任告辞了。如此一来，严正平却也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倒也是要看看那位贤侄是否真的转了性了，可别转过头回来就向自己辞行才好。
既然是宁家建立的书院，东田书院虽然不在宁家堡内，但距离也不远，也就一两刻时间的脚程，宁山南和严正平二人便到了书院门口。
“现在我倒有点不敢进去。”宁山南临到门口苦笑了一声，“严兄你说会不会我们进去便会碰见那位乐家贤侄气恼的冲出来？都怪家父太过宠溺这小子了。”这番话说出来宁山南不禁摇了摇头。
“呵呵，宁堡主说笑了。”严正平脸上露笑意，但心里却是腹诽了一番，亏其还知道自己儿子顽劣而不制止，现在知道为难了？
在心中忐忑之下二人进了书院，但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怒斥亦或是哄笑吵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这让二人难免惊奇，往里走去一看，却发现乐闲悠然的坐在教席之处看书，而其下的学生们则是一声不吭的抬头看着乐闲，有种逼宫的意味。
宁山南目光扫了扫，当看到某个座位上空荡荡不见人影之时，眉头陡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
……
风雨入耳，天下入心，是否学究天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学而有所“德”。这一点乐闲明白，上一世医道漫漫，光读书就会把人累个半死不活，若是心志不坚之人也许便会为名利而心有杂念。所以教书其次，育人为上。
他当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些孩子，已经暗中说好要给他这个新来的年轻先生一个下马威，故而当他看到面前十一二岁的学生们仍旧是自感责任重大。如今这天下想要出头的读书人不知几何，但能够出头的却能有几个？这书，不是那么容易读的，但若因为不容易读而就不去读，那更是因噎废食。
所以，半个时辰之前，当他盖上自己准备的讲义之后，首先提出来的，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十数载之后，汝等欲成何人？”
这个问题大概是后世每个小学生都会需要回答的一个问题，但在此刻，还是孩子的学生们罔顾左右面面相觑，在发展到如今的儒家根基的封建社会，子从父命是基本法，而自由的个人思想则是牢牢处在封锁线之下，如此之下的回应自然大多都是摇头亦或是与其父辈有关的答案，当然，其中还有交头接耳与暗中的眼神传递。
“宁先生，学生相当将军。”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语气颇有坚定和挑衅。乐闲眉头一挑看去，却是那宁蛙石，好吧，现在他知道那个一直流传的，私自逃家从军却被抓回来的小屁孩是谁了。
“先生我也要当将军！”
“我也是！”
“还有我！”
而有了宁蛙石带头，他的那些小跟班们便也纷纷叫嚷了起来，从安静到混乱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
挺整齐的，似乎有所谋划啊……乐闲没有刻意斥责以控制秩序，而是目光平静的扫视一圈后陡然反问：“将军么……那么你们会写这两个字吗？”
“会！”宁蛙石冷笑了一声，然后便在乐闲的示意之下噌的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沙盘之前勾勒起来。
在书院里待过的孩子识字断然不会成为问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其他问题好问，总不能一上来就要他们写一部战争论吧……至于这些后世顶多算一群初中生的学生，所展现出的有预谋的下马威，对他来说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乐闲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多么令人怀念的青涩时光啊……
“嗯，不错。”乐闲点点头笑了笑，决定逐步加深问题的深度，“那你……想当什么将军？”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却是让宁蛙石愣了一下，什么将军？难道不是当了将军就够了吗？难道将军还有分别？
“我……学生……想当……”
“嗯？”听到回答乐闲一脸好奇的看过去，可等待了半天，冒出来的只有支支吾吾的呢喃，他不得已出声示意了一下。
“那个……学生，想当大将军！”
“……”
乐闲一头黑线的看着面前这个宁府纨绔，陡然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这些孩子的字典里，对于武官的概念压根就只有“将军”两个字！顶多多个“大”！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他开口问道：“嗯，那我换个简单点的问题，吾大周将职分为几等？”
“……”
依旧是一片沉默。
“不知？那再换个问题。”
“军功分为几等？”
“兵种分为几类？”
“各军建制规模几何额？”
“战阵有多少？”
“城池在前如何攻之？”
“兵临城下如何守之？”
“如何指挥？如何调令？”
回应问题的方式千万种，唯有沉默是相似的……
“这些，你们能回答上来……”乐闲脸抽了一下，“好歹一个……吗？”
仍旧沉默……
“……”一口气连续抛出这么多个问题，竟无一回答的上来，乐闲当真是越问越心凉。
而另一边，随着每一个问题的提出，宁蛙石的脸就红上一分，起哄的学生倒也是跟着羞红了脸，但情绪比起宁蛙石来说还是淡了几成，毕竟此刻只有其一人站在前方抵挡敌军的强大压力。
“学生……不知。”
过了片刻，似乎知道场面已经尴尬到没法尴尬了，站在乐闲面前的宁府小纨绔终于弱弱的出了声，眼中波光鳞鳞……
宁蛙石的回答让乐闲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情况在他心中大概也有预料，毕竟当初的自己大概也有一段时期是这样走过来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有些生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要带头冲锋手中就必须要有几分本事，回去坐着吧。”他拍了拍宁蛙石的肩膀，待后者重新回到位子之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再次扫视了一圈，目光逐渐严峻。
十一二岁，在这个时代说实话已经快要脱离孩子的范畴了，十六岁成家上战场的比比皆是，儒生倒是出头的晚一点，但那也是在仕途之上，以社会责任来说，他们没几年就应该开始独立了。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们现在连梦想和现实都没有分清，只是在妄想。宁家堡安逸的环境给了他们保护，让他们得以读书学学问，从而博取更好的人生，可同样的，也让他们失去了独立的能力。
这一刻，他明白了医者和师者的某样共同点，前者医身，后者治心。
前世作为一个医生，今生作为一个老师，乐闲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所以他开了口。
“君子有所求……是好事，有目标远望更是好事，但这些都不是说说而已，一边在嘴边喊着道理，但手头上却没有任何行动能够落到实处，这样的目标……不如没有。”
“这不是目标，不是愿景，不是有所求。”
“而是做梦。”
此话的分量极轻但也极重，极轻是放在前世，这种老生常谈当真无甚说服之力；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心中，从未听过这样一番话的他们，自尊心当真是最为敏感。
课室中的一部分学生自然是想要反驳，但大多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反对。刚刚站住来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宁蛙石自然是因为深受打击无力辩驳，但很明显这些学生中的“大将”不止一个，没过多久便有另一名学生接过了话头，“先生，我等正是因为不知兵法所以才要从军，若是能打过几场仗定然就会了！”
打了仗就会了……这几个字一冒出来，原本还打算暂停批评开始鼓励的乐闲，看了眼随着这名从衣着看，同样出身宁府的子弟而开始附和的学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看见乐闲不说话，出言反驳的几名学生便以为自己占了理，一张张幼稚的脸上开始绽放得胜将军一般的快意。
“终只是一群孩子……”乐闲摇了摇头，大周的教育多少还是和历史上南北宋的教育不同，若是在儒家发扬到极致的宋朝，有学生敢如此顶撞师长多半要被拉出去打板子打到怀疑人生。
“为何不知兵法？”在几名学生抬着头直视着他的时候，乐闲开口问道。
“先生不知，兵书乃是珍贵之物，没书自然学不到。”
十一二岁的学生最是难缠，回答问题时趾高气昂的幼稚自不必说，乐闲犯不着也不会在这上面深究，让他生气的是这个回答的内容本身。
“没书……”乐闲点点头，看向宁蛙石，“我问你，宁家所建之藏书阁，是否对于书院开放？”
一直憋着气的宁蛙石愣了愣，点点头。
这新来的先生问藏书阁干嘛？难道还以为里面有兵书？宁青牛——也就是接替宁蛙石顶嘴的学生宁家子弟撇了撇嘴，他从小就在藏书阁里捉迷藏，那地方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藏书阁……这新来的先生怕是去都没去过一次吧……”
“呵呵。”乐闲伸手往外一指，“宁蛙石，你去将藏书阁东面六列七行第十三本，西面三列五行十一本，七列六行第三本拿过来。”
“好，好的。”宁蛙石虽然不知道先生的意思，但还是站起身向外走去，在之前的狂轰乱炸之下，脑袋有点懵圈的他有点不敢拒绝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迈开步子，大约半刻的时间他便跑到了藏书阁，跟守阁的三叔公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乐闲所说的第一个地方。
“这么明显的地方，前几天青牛那家伙还在这摔了一跤……”
“这地方我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啊……”
“再说每本书都在藏书条目之上……”
“六列……第十三……嗯，就是这一本。”宁蛙石将书抽了出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将书打开，“难道先生比我还熟悉自己家，兵书？守阁的叔伯可都不知道有这东西，这先生只怕是害怕丢了颜面胡乱说的，等我拿回去看他怎么……”
“……诶诶诶诶？！”
“嗯？怎么了？”守阁的三叔公听到里面传来的怪叫。
“三叔公，没，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宁蛙石头也不抬的慌忙辩解，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手中泛黄的书上。
书的面上光溜溜的无字，整体不厚也就十多页，而且上面的一小部分字还没有学看不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上面的图——
竟然……竟然是行军布阵的阵法方略图！
再草草的看了一下字，宁蛙石的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这是阵法图的注释！
也就是说，他手里的这本，毋庸置疑就是一本兵书！
宁府。
“宁堡主，让其去教蛙石他们，会不会有些不妥？”
“严山长的意思是？”
“宁堡主，我听说蛙石青牛这两孩子，想要给新来的先生一个下马威……”年龄大概五十有余留着长髯的中年儒生摇了摇头。严正平——这位东田书院的现任山长才学是有的，但就是没什么威严，似乎也正是因为这软绵绵的性子，才迫不得已告别仕途回乡教书。
“……严山长，我懂你之意，这样，若是蛙石再如此顽劣气走先生，那么山长便可告知这两小子今岁的冬狩给我在家闭门思过。”
“冬狩之日闭门思过？”中年儒生捋了捋胡须叹了一声，在东田书院担任了数载山长的他，自然知道对于宁家堡来说，无论年纪地位，每岁的冬狩都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盛事，而卡住这一点，恰恰便是能让这小兔崽子乖乖听话的杀手锏。
这冬狩之日可不是指的一天，狩山三日，辩狩两日，盛典一日，若是在家思过六日，而且是这等全族同庆的日子，对于那些小子来说绝对不亚于一场灾难。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再次开口说道：“如此，那便应该行了，不过此事最好还是宁堡主与我一同与学生通告。”
这位山长的性子未免也太柔和了……宁山南默默摇头道：“严山长既然如此说了，正巧此刻无事，不如你我二人便现在去书院宣讲此事？正可看看那位乐家贤侄可否适应此等事务。”
“善。”严正平笑了笑，站起身拱了拱手，此事终究还是由宁山南出面更加有效，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其实心里最为畏惧面前这个寡言持重的男人，“不过此事宣讲终究还是要讲个方法，否则适得其反便是不美了。”
“便以蛙石青牛为首惩戒如何？”
“严某身为山长却要劳烦宁兄教导学生，着实惭愧。”
“无碍，那些小娃子都是我宁氏族人，管教不当却是劳山长费心了。”宁山南摇摇头，与严正平一同站起身，对于自家孩子性子如何他自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而请严正平来担任东田书院山长，便正是看中了其为人谦逊耐心，且虽功名不高做不了官，但才学还是有的，若是换做其他有大本事的先生，虽然请得起，但只怕过不了就卸任告辞了。如此一来，严正平却也当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倒也是要看看那位贤侄是否真的转了性了，可别转过头回来就向自己辞行才好。
既然是宁家建立的书院，东田书院虽然不在宁家堡内，但距离也不远，也就一两刻时间的脚程，宁山南和严正平二人便到了书院门口。
“现在我倒有点不敢进去。”宁山南临到门口苦笑了一声，“严兄你说会不会我们进去便会碰见那位乐家贤侄气恼的冲出来？都怪家父太过宠溺这小子了。”这番话说出来宁山南不禁摇了摇头。
“呵呵，宁堡主说笑了。”严正平脸上露笑意，但心里却是腹诽了一番，亏其还知道自己儿子顽劣而不制止，现在知道为难了？
在心中忐忑之下二人进了书院，但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怒斥亦或是哄笑吵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这让二人难免惊奇，往里走去一看，却发现乐闲悠然的坐在教席之处看书，而其下的学生们则是一声不吭的抬头看着乐闲，有种逼宫的意味。
宁山南目光扫了扫，当看到某个座位上空荡荡不见人影之时，眉头陡然深深的皱了起来。
……
……
风雨入耳，天下入心，是否学究天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学而有所“德”。这一点乐闲明白，上一世医道漫漫，光读书就会把人累个半死不活，若是心志不坚之人也许便会为名利而心有杂念。所以教书其次，育人为上。
他当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些孩子，已经暗中说好要给他这个新来的年轻先生一个下马威，故而当他看到面前十一二岁的学生们仍旧是自感责任重大。如今这天下想要出头的读书人不知几何，但能够出头的却能有几个？这书，不是那么容易读的，但若因为不容易读而就不去读，那更是因噎废食。
所以，半个时辰之前，当他盖上自己准备的讲义之后，首先提出来的，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
“十数载之后，汝等欲成何人？”
这个问题大概是后世每个小学生都会需要回答的一个问题，但在此刻，还是孩子的学生们罔顾左右面面相觑，在发展到如今的儒家根基的封建社会，子从父命是基本法，而自由的个人思想则是牢牢处在封锁线之下，如此之下的回应自然大多都是摇头亦或是与其父辈有关的答案，当然，其中还有交头接耳与暗中的眼神传递。
“宁先生，学生相当将军。”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语气颇有坚定和挑衅。乐闲眉头一挑看去，却是那宁蛙石，好吧，现在他知道那个一直流传的，私自逃家从军却被抓回来的小屁孩是谁了。
“先生我也要当将军！”
“我也是！”
“还有我！”
而有了宁蛙石带头，他的那些小跟班们便也纷纷叫嚷了起来，从安静到混乱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
挺整齐的，似乎有所谋划啊……乐闲没有刻意斥责以控制秩序，而是目光平静的扫视一圈后陡然反问：“将军么……那么你们会写这两个字吗？”
“会！”宁蛙石冷笑了一声，然后便在乐闲的示意之下噌的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沙盘之前勾勒起来。
在书院里待过的孩子识字断然不会成为问题，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其他问题好问，总不能一上来就要他们写一部战争论吧……至于这些后世顶多算一群初中生的学生，所展现出的有预谋的下马威，对他来说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乐闲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多么令人怀念的青涩时光啊……
“嗯，不错。”乐闲点点头笑了笑，决定逐步加深问题的深度，“那你……想当什么将军？”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却是让宁蛙石愣了一下，什么将军？难道不是当了将军就够了吗？难道将军还有分别？
“我……学生……想当……”
“嗯？”听到回答乐闲一脸好奇的看过去，可等待了半天，冒出来的只有支支吾吾的呢喃，他不得已出声示意了一下。
“那个……学生，想当大将军！”
“……”
乐闲一头黑线的看着面前这个宁府纨绔，陡然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这些孩子的字典里，对于武官的概念压根就只有“将军”两个字！顶多多个“大”！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他开口问道：“嗯，那我换个简单点的问题，吾大周将职分为几等？”
“……”
依旧是一片沉默。
“不知？那再换个问题。”
“军功分为几等？”
“兵种分为几类？”
“各军建制规模几何额？”
“战阵有多少？”
“城池在前如何攻之？”
“兵临城下如何守之？”
“如何指挥？如何调令？”
回应问题的方式千万种，唯有沉默是相似的……
“这些，你们能回答上来……”乐闲脸抽了一下，“好歹一个……吗？”
仍旧沉默……
“……”一口气连续抛出这么多个问题，竟无一回答的上来，乐闲当真是越问越心凉。
而另一边，随着每一个问题的提出，宁蛙石的脸就红上一分，起哄的学生倒也是跟着羞红了脸，但情绪比起宁蛙石来说还是淡了几成，毕竟此刻只有其一人站在前方抵挡敌军的强大压力。
“学生……不知。”
过了片刻，似乎知道场面已经尴尬到没法尴尬了，站在乐闲面前的宁府小纨绔终于弱弱的出了声，眼中波光鳞鳞……
宁蛙石的回答让乐闲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情况在他心中大概也有预料，毕竟当初的自己大概也有一段时期是这样走过来的，但也正因如此，他有些生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要带头冲锋手中就必须要有几分本事，回去坐着吧。”他拍了拍宁蛙石的肩膀，待后者重新回到位子之后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再次扫视了一圈，目光逐渐严峻。
十一二岁，在这个时代说实话已经快要脱离孩子的范畴了，十六岁成家上战场的比比皆是，儒生倒是出头的晚一点，但那也是在仕途之上，以社会责任来说，他们没几年就应该开始独立了。
可现在的事实是，他们现在连梦想和现实都没有分清，只是在妄想。宁家堡安逸的环境给了他们保护，让他们得以读书学学问，从而博取更好的人生，可同样的，也让他们失去了独立的能力。
这一刻，他明白了医者和师者的某样共同点，前者医身，后者治心。
前世作为一个医生，今生作为一个老师，乐闲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所以他开了口。
“君子有所求……是好事，有目标远望更是好事，但这些都不是说说而已，一边在嘴边喊着道理，但手头上却没有任何行动能够落到实处，这样的目标……不如没有。”
“这不是目标，不是愿景，不是有所求。”
“而是做梦。”
此话的分量极轻但也极重，极轻是放在前世，这种老生常谈当真无甚说服之力；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心中，从未听过这样一番话的他们，自尊心当真是最为敏感。
课室中的一部分学生自然是想要反驳，但大多只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反对。刚刚站住来的，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宁蛙石自然是因为深受打击无力辩驳，但很明显这些学生中的“大将”不止一个，没过多久便有另一名学生接过了话头，“先生，我等正是因为不知兵法所以才要从军，若是能打过几场仗定然就会了！”
打了仗就会了……这几个字一冒出来，原本还打算暂停批评开始鼓励的乐闲，看了眼随着这名从衣着看，同样出身宁府的子弟而开始附和的学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看见乐闲不说话，出言反驳的几名学生便以为自己占了理，一张张幼稚的脸上开始绽放得胜将军一般的快意。
“终只是一群孩子……”乐闲摇了摇头，大周的教育多少还是和历史上南北宋的教育不同，若是在儒家发扬到极致的宋朝，有学生敢如此顶撞师长多半要被拉出去打板子打到怀疑人生。
“为何不知兵法？”在几名学生抬着头直视着他的时候，乐闲开口问道。
“先生不知，兵书乃是珍贵之物，没书自然学不到。”
十一二岁的学生最是难缠，回答问题时趾高气昂的幼稚自不必说，乐闲犯不着也不会在这上面深究，让他生气的是这个回答的内容本身。
“没书……”乐闲点点头，看向宁蛙石，“我问你，宁家所建之藏书阁，是否对于书院开放？”
一直憋着气的宁蛙石愣了愣，点点头。
这新来的先生问藏书阁干嘛？难道还以为里面有兵书？宁青牛——也就是接替宁蛙石顶嘴的学生宁家子弟撇了撇嘴，他从小就在藏书阁里捉迷藏，那地方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了，“藏书阁……这新来的先生怕是去都没去过一次吧……”
“呵呵。”乐闲伸手往外一指，“宁蛙石，你去将藏书阁东面六列七行第十三本，西面三列五行十一本，七列六行第三本拿过来。”
“好，好的。”宁蛙石虽然不知道先生的意思，但还是站起身向外走去，在之前的狂轰乱炸之下，脑袋有点懵圈的他有点不敢拒绝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
迈开步子，大约半刻的时间他便跑到了藏书阁，跟守阁的三叔公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乐闲所说的第一个地方。
“这么明显的地方，前几天青牛那家伙还在这摔了一跤……”
“这地方我们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啊……”
“再说每本书都在藏书条目之上……”
“六列……第十三……嗯，就是这一本。”宁蛙石将书抽了出来，一边嘟囔着一边将书打开，“难道先生比我还熟悉自己家，兵书？守阁的叔伯可都不知道有这东西，这先生只怕是害怕丢了颜面胡乱说的，等我拿回去看他怎么……”
“……诶诶诶诶？！”
“嗯？怎么了？”守阁的三叔公听到里面传来的怪叫。
“三叔公，没，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宁蛙石头也不抬的慌忙辩解，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手中泛黄的书上。
书的面上光溜溜的无字，整体不厚也就十多页，而且上面的一小部分字还没有学看不懂，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上面的图——
竟然……竟然是行军布阵的阵法方略图！
再草草的看了一下字，宁蛙石的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这是阵法图的注释！
也就是说，他手里的这本，毋庸置疑就是一本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