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急智
李慕华一边想着，一边向大家拱手招呼。
“早啊，庞四爷。”
“李兄弟，日上三竿头啦。”
几人一阵笑，金掌柜趁机站起来，把位子让给李慕华。
李慕华谢过后坐下，见庞四一副长脸上颇有憔悴之色，眼睛里也布满血丝，再看顾其英，更比庞四委顿三分，心中不禁奇怪。
因问道：“庞四哥，昨夜休息不好？”
庞四却避过这个话题不谈，直接从身旁的包裹里取出一只木匣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慕华。
“这是你和胡三哥的户帖，就落在东面的丹徒镇，此外还有行商路引，开具的是我名下米铺伙计——只在这一点上委屈一些。”
李慕华看着眼前的木匣子，顿时瞠目结舌。
他想起方才庞四与金掌柜的谈话，提到他昨晚连夜造访孟知府，心下顿时明白，庞四是为了办他的事情，才一夜未睡，导致如此憔悴。
他知道，要办这户帖，光找知府不行，因为户帖上必须知县钤印才能生效，想必除了府署之外，庞四还跑过一趟县衙……
李慕华心中滚烫，已不知再说什么感谢的话。
金掌柜忽然在旁说道：“昨个晚上庞四爷……”
他还没说完，就被庞四打断道：“哎呀，说这个作甚！”他转向李慕华道：“李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这段时间我恐怕挺忙，有啥不方便的，找其英就行。”说完就瞪了顾其英一眼。
原本坐在边上闷闷不乐的顾其英醒了醒神，勉强笑道：“是，隆庆兄，有什么事尽管到我家来，城南灯笼巷子，你知道的。”
庞四哼了一声，道：“你话没说完吧？”
顾其英沉默半晌，才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向李慕华做了个揖，口中说道：“隆庆兄，昨晚秀诚并非有意冒犯，恳请恕罪。”
李慕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相扶，连声道：“没有的事，你和庞四哥帮了我这样大的忙，倒教我心中不安。”
他转向庞四问道：“庞四哥，你刚才说有啥棘手的事，有没有兄弟出得上力的，你尽管说。”
庞四笑道：“不棘手，就
是麻烦。”
随后他便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原来江宁的王以旗王少保今年春天刚刚辞世，这老爷子是个耿介之人，在世时不肯给儿孙谋出路，家中倒有几个争气的，却没做成什么大官。
因此等他死后，儿子们需要丁忧，依旧动弹不得，家族上便预先给孙子辈的小子们请托关系、走门路。
其中有个王少保的孙女婿，叫赵开泰，从军已有七八年，一直压在百户上寸步难进，这次总算放出来实缺，提了个千户。
“开泰跟我的交情，等于其英一样，都是嫡亲兄弟一般。他这次虽然放了个实缺，却不是什么好去处，因此我昨天急忙赶回镇江府，打算预备一下，就到苏州跑跑镇海卫的门路，看能不能平调到别的所——这事王少保家不好再出面了。”
李慕华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放了实缺，又怎会不是好去处？”
庞四苦笑一声说道：“你可知他放在哪？崇明沙所！”
这么一说，李慕华才恍然大悟。
崇明沙所驻地在哪？顾名思义，就在崇明岛！
现在崇明岛几乎成了倭寇进入南直隶的跳板之一，常年数百上千名倭寇盘踞，这个时候接了崇明沙所的差，等于是跌进火坑里。
李慕华奇道：“这是什么安排？难道他家里有人使坏？”
庞四摇头道：“这倒不是，他家本来相中的是太平府建阳卫右千户所，托的是南京兵部尚书屠楷。本来屠尚书的举荐很有力量的，朝廷也批了，可坏也就坏在这上面！”
于是他就详细说了屠楷的事，原来屠楷这人持身守正，很有君子气节。
今年三月初他推举赵开泰刚刚定议没多久，也是不巧得很，自己却惹上了麻烦。
话还要往前，说到正月，兵部武选司郎中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十罪五奸，被严嵩下狱拷掠。
三月，巡按云贵御史赵锦弹劾严嵩“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为杨继盛鸣冤。五月赵锦便被以“欺天谤君”的罪名逮捕、革职。
屠楷为此愤愤不平，怒而上疏为杨继盛和赵锦辩白，又遭到严党打压，上个月激愤成病，
不得不致仕辞官。
而赵开泰可以说受了他的举荐，也受了他的牵连，建阳卫的差事被人做了手脚，才被“发配”到这么一个缺份之上。
庞四说着连连叹息摇头，痛恨不已。
李慕华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喔？”庞四听说有办法，身子前倾，急忙道，“快请说。”
李慕华定了一会儿，在脑中稍稍整理一下思绪，才斟酌着说：“小弟的办法说起来很简单，分两步：第一步让赵千户向上司请求，因为所率千户所没有兵员，请求在南直隶择一内陆府募兵、练兵；第二步请孟知府报奏，就说镇江府境内疑似发现小股倭寇，恐现有巡检不足自卫，可否增加巡检缺额、增募巡检，请求朝廷裁定。”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边说边想，一字一句。
好在一条计策说完之后，李慕华仔细回想两遍，发现并无遗漏之处，便又颇感满意。
大堂内静悄悄的，显然大家都还没琢磨出其中的精妙。
约莫隔了五、六秒，庞四突然点起头来，不断地道：“好，好，好……”
他忽然抓住顾其英的手，哈哈大笑道：“好，有这条妙计，开泰九成九要落脚镇江，跟咱们两个作伴了！”
顾其英也很高兴，心中也隐隐觉得遵照如此办法，当会是这么个结果，只是一时之间没能想个通透，因此笑了两声，便又陷入沉思。
金掌柜和顾其英的反应差不多，二狗资质所限，根本没想到这两步之间有什么联系。
边上站着的乐善却一拍巴掌，敬佩地对李慕华道：“李公子，您可真是急智！但凡能用的地方，全给你用上了！”
庞四讶异地看了乐善一眼，不过很赞同地点头：“就是小乐这话，办法虽不是什么奇招、绝招，最难得是这份急智！”
“不要再夸了。”李慕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灵机一动罢了。”
话没说完，胡三寿从门后跳了出来，急着叫道：“公子，我都听半天了，你快说明白，这是啥妙计！”
庞四等人见状，都哄笑起来。
（本章完）
“早啊，庞四爷。”
“李兄弟，日上三竿头啦。”
几人一阵笑，金掌柜趁机站起来，把位子让给李慕华。
李慕华谢过后坐下，见庞四一副长脸上颇有憔悴之色，眼睛里也布满血丝，再看顾其英，更比庞四委顿三分，心中不禁奇怪。
因问道：“庞四哥，昨夜休息不好？”
庞四却避过这个话题不谈，直接从身旁的包裹里取出一只木匣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慕华。
“这是你和胡三哥的户帖，就落在东面的丹徒镇，此外还有行商路引，开具的是我名下米铺伙计——只在这一点上委屈一些。”
李慕华看着眼前的木匣子，顿时瞠目结舌。
他想起方才庞四与金掌柜的谈话，提到他昨晚连夜造访孟知府，心下顿时明白，庞四是为了办他的事情，才一夜未睡，导致如此憔悴。
他知道，要办这户帖，光找知府不行，因为户帖上必须知县钤印才能生效，想必除了府署之外，庞四还跑过一趟县衙……
李慕华心中滚烫，已不知再说什么感谢的话。
金掌柜忽然在旁说道：“昨个晚上庞四爷……”
他还没说完，就被庞四打断道：“哎呀，说这个作甚！”他转向李慕华道：“李兄弟，今后有什么打算？这段时间我恐怕挺忙，有啥不方便的，找其英就行。”说完就瞪了顾其英一眼。
原本坐在边上闷闷不乐的顾其英醒了醒神，勉强笑道：“是，隆庆兄，有什么事尽管到我家来，城南灯笼巷子，你知道的。”
庞四哼了一声，道：“你话没说完吧？”
顾其英沉默半晌，才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向李慕华做了个揖，口中说道：“隆庆兄，昨晚秀诚并非有意冒犯，恳请恕罪。”
李慕华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相扶，连声道：“没有的事，你和庞四哥帮了我这样大的忙，倒教我心中不安。”
他转向庞四问道：“庞四哥，你刚才说有啥棘手的事，有没有兄弟出得上力的，你尽管说。”
庞四笑道：“不棘手，就
是麻烦。”
随后他便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事情说了。
原来江宁的王以旗王少保今年春天刚刚辞世，这老爷子是个耿介之人，在世时不肯给儿孙谋出路，家中倒有几个争气的，却没做成什么大官。
因此等他死后，儿子们需要丁忧，依旧动弹不得，家族上便预先给孙子辈的小子们请托关系、走门路。
其中有个王少保的孙女婿，叫赵开泰，从军已有七八年，一直压在百户上寸步难进，这次总算放出来实缺，提了个千户。
“开泰跟我的交情，等于其英一样，都是嫡亲兄弟一般。他这次虽然放了个实缺，却不是什么好去处，因此我昨天急忙赶回镇江府，打算预备一下，就到苏州跑跑镇海卫的门路，看能不能平调到别的所——这事王少保家不好再出面了。”
李慕华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放了实缺，又怎会不是好去处？”
庞四苦笑一声说道：“你可知他放在哪？崇明沙所！”
这么一说，李慕华才恍然大悟。
崇明沙所驻地在哪？顾名思义，就在崇明岛！
现在崇明岛几乎成了倭寇进入南直隶的跳板之一，常年数百上千名倭寇盘踞，这个时候接了崇明沙所的差，等于是跌进火坑里。
李慕华奇道：“这是什么安排？难道他家里有人使坏？”
庞四摇头道：“这倒不是，他家本来相中的是太平府建阳卫右千户所，托的是南京兵部尚书屠楷。本来屠尚书的举荐很有力量的，朝廷也批了，可坏也就坏在这上面！”
于是他就详细说了屠楷的事，原来屠楷这人持身守正，很有君子气节。
今年三月初他推举赵开泰刚刚定议没多久，也是不巧得很，自己却惹上了麻烦。
话还要往前，说到正月，兵部武选司郎中杨继盛上疏弹劾严嵩十罪五奸，被严嵩下狱拷掠。
三月，巡按云贵御史赵锦弹劾严嵩“怙宠张威，窃权纵欲”，为杨继盛鸣冤。五月赵锦便被以“欺天谤君”的罪名逮捕、革职。
屠楷为此愤愤不平，怒而上疏为杨继盛和赵锦辩白，又遭到严党打压，上个月激愤成病，
不得不致仕辞官。
而赵开泰可以说受了他的举荐，也受了他的牵连，建阳卫的差事被人做了手脚，才被“发配”到这么一个缺份之上。
庞四说着连连叹息摇头，痛恨不已。
李慕华沉吟半晌，忽然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喔？”庞四听说有办法，身子前倾，急忙道，“快请说。”
李慕华定了一会儿，在脑中稍稍整理一下思绪，才斟酌着说：“小弟的办法说起来很简单，分两步：第一步让赵千户向上司请求，因为所率千户所没有兵员，请求在南直隶择一内陆府募兵、练兵；第二步请孟知府报奏，就说镇江府境内疑似发现小股倭寇，恐现有巡检不足自卫，可否增加巡检缺额、增募巡检，请求朝廷裁定。”
他说得很慢，几乎是边说边想，一字一句。
好在一条计策说完之后，李慕华仔细回想两遍，发现并无遗漏之处，便又颇感满意。
大堂内静悄悄的，显然大家都还没琢磨出其中的精妙。
约莫隔了五、六秒，庞四突然点起头来，不断地道：“好，好，好……”
他忽然抓住顾其英的手，哈哈大笑道：“好，有这条妙计，开泰九成九要落脚镇江，跟咱们两个作伴了！”
顾其英也很高兴，心中也隐隐觉得遵照如此办法，当会是这么个结果，只是一时之间没能想个通透，因此笑了两声，便又陷入沉思。
金掌柜和顾其英的反应差不多，二狗资质所限，根本没想到这两步之间有什么联系。
边上站着的乐善却一拍巴掌，敬佩地对李慕华道：“李公子，您可真是急智！但凡能用的地方，全给你用上了！”
庞四讶异地看了乐善一眼，不过很赞同地点头：“就是小乐这话，办法虽不是什么奇招、绝招，最难得是这份急智！”
“不要再夸了。”李慕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灵机一动罢了。”
话没说完，胡三寿从门后跳了出来，急着叫道：“公子，我都听半天了，你快说明白，这是啥妙计！”
庞四等人见状，都哄笑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