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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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家族会议(下)

    此时议事堂内已是一片议论之声,女子掌家压在男人头上的屈辱全都爆发了出来,虽然周玉莹只是领了个京城总号在经营,但这些大男子主义者还是觉得被窃取了权力。

    逼宫的气氛愈演愈烈,加上周少柏、周少松的推波助澜,周玉莹似乎陷入了绝境,她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从未有过的愤恨情绪眼看就要压抑不住。

    杨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手按在周玉莹肩头,一笔一划地悄悄写了个“变”字,便退后几步,静等事态的发展。

    周玉莹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左肩,便感到一阵痒痒,羞红着脸强忍着躁动不安的情绪,终于弄明白了杨素在写着什么,她灵机一动,对杨素点了点头。

    “女子不能掌家是咱们宝大福的传统不错,但是传统是人定的,却也是人废弃的。”周玉莹一拍桌子,再一次将屋内的躁动压了下去。

    周少松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就带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嘿,多新鲜呐,连‘废弃’这种字眼都出来了,玉莹侄女这是想反了天呀。”

    周少柏立即出言附和:“宝大福订立这样的规矩,自然是为了生意着想,毕竟男子大气诚信的形象深入人心,不是能够轻易改变的。”

    “诚信?”周玉莹带着冷笑,扫了他一眼,“连对家人的诚信都不能遵守,凭什么信你能做的好生意?”

    “你!黄口小儿,你敢…”周少柏一听她又拿当初的承诺说事儿,脸上就有点儿挂不住。

    周玉莹哪里会给他插嘴的机会:“二叔,您也说了,规矩定下来,是为了宝大福的生意,现在为了生意,打破规矩又能怎样?”

    “不知各位看过《大华民报》没有,老旧的经营理念,已经拯救不了宝大福了。”她说到这里,露出了一抹诡笑,“你们几时见过杨大人这么年轻的朝廷大员。”

    听这姑娘又把自己抬了出来,杨素差点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悄悄用手指捅了捅周玉莹的后背,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说好的不让我插手呢”。

    “周小姐过奖了。”他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摸着胡茬嘿嘿一笑,“叶师常说‘世易时移,变法宜矣’,当今圣上用人更是只看能力品德,不问出身资历。”

    说到这里,他脸上笑容更盛:“你们看本官,才做了几个月的官就谋了个钦差身份,这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说,周小姐的话本官当然赞同,总不能和皇上的理念对着来不是?”

    好狠!

    杨素为官这段时间,把叶一清那一套“顺势而为”学了个十足十,最擅长的就是以势压人。他也不知道这家族会议要扯皮到什么时候,要是一直在这家规上打罗圈架,真能从天黑说到天亮。

    是以这位仁兄话一出口,便捎带上光熹,毕竟皇上金口玉言,家规再大,还能大的过皇上?能大的过国法?谁敢再反驳,那就是反大华!反当今圣上!

    偏偏这不是密谈,周玉莹身后还站着一位内卫千户于大人,杨素说话处处是坑,要是一不留神,踩到陷阱中,人家一刀砍下来,啧啧…你还真没地方喊冤去。

    但是…不反驳,那岂不是承认周玉莹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了?有大官撑腰,就是好呀…

    周氏兄弟对视一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叹息一声。他们也是在商场中爬摸滚打久了,知道此时再拿家规出来说事无非是惹人笑话而已,便陷入了沉默。

    周玉莹左右瞧瞧,发现在场的各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便决定趁势而上:“诸位叔伯兄弟,侄女不才,仅仅半年便完成了京城总号销售额翻一番的诺言,若论经营才能…”

    “恐怕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比得了我,毕竟你们都在赔钱!”

    这话直击议事堂内众人的痛脚,周玉莹已经开启了“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场的诸位都是乐色”的嘲讽模式,这种撕破脸皮的行为,杨素的评价是:正确而勇敢。

    虽然不清楚这些宝大福的老人公开夺权身后有什么倚仗,但可以确定的是,若真的将京城总号交给了他们,无非是送了他们一个给南方分号输血的血泵而已,等待宝大福的一定是堕落的结果。

    周少柏眉头轻皱,他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变者恒通…玉莹侄女,你应该清楚,北京总号之所以能起来,到底是沾了谁的光。那一套,对咱们苏杭两地的分号可没有什么用处。”

    “二哥说的是,玉莹侄女在南方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接手了生意,就真的能够做的比我们好吗?”周少松此时也站了出来,一同蹦跶。

    周玉莹看了眼身后的杨素,良久才抿着嘴唇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对付舒敏斋,可是李舒敏此人也不过是这几年才成的气候,若是根基、人脉有用,二位叔叔为什么战他不胜?”

    “哼,说你不在南方不知晓这边的复杂,你还不信?这李舒敏是真的有些门道的,他能够在一夜之间,让勾栏院的姑娘全都开始只认他们家的珠宝,你还说他没有人脉吗?”周少柏衣袖轻拂,似是对李舒敏的招数非常不屑,但又透着那么一点儿佩服的味道。

    杨素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难道这李舒敏天赋异禀,把那些老鸨全都搞定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奇葩的想法从脑海里驱散开来。人人都说“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李舒敏再怎么“俏”,也不可能改变这个行业的规矩。

    但他到底是商人出身,拿钱去疏通老鸨的关系不是赔本的买卖吗?他是怎么和杭州的秦楼楚馆搭上关系的?还是说,他本人就是秦楼楚馆的幕后老板?

    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议事堂内的争论再一次进入了高潮。

    周玉莹一旦聊起了生意上的事,便会陷入冷静,她没再对两个叔叔吹胡子瞪眼,而是思忖着问:“两位叔叔既然认为宝大福的掌舵人应该有能者居之,那不妨说说你们如果接手生意,将会怎么应对现在的危机。”

    周少柏与三弟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其实前段时间,舒敏斋便派人来讨论过合营的事情,但他的胃口很大,牵扯到了京城总号,我们这才…”

    “合营?!还牵扯到了京城总号?!”周玉莹眉头大皱,“我们宝大福是百年老字号,进货渠道和珠宝手艺都要有优势,现在的劣势…”

    说到这里,她悚然而惊,狠狠一拍桌子:“你们狼子野心!”

    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如果两家合营,那么现在占有销售渠道优势的舒敏斋,必然会接手店铺门面,在合营中分管珠宝的销售。而宝大福有于先生这样的技艺大师,肯定是分工制作进货这一块儿。

    周玉莹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把销售交出去相当于自废武功,就算在合营中能够占到八成干股,最后的结局也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被舒敏斋一点点蚕食掉。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宝大福只有被人家随便揉捏的份,整个周家一旦拆分开,南方的市场,便彻底丧失了。

    “更可恨的是,你们竟然打起了总号的主意,难怪我一回来你们就开这个劳什子家族会议,这是想把我宝大福的百年基业拱手送人呀!”周玉莹指着两个叔叔,俏美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红晕。

    周氏兄弟被侄女指着鼻子一通臭骂,脸色早就黑了:“你不要含血喷人,什么叫‘把宝大福的百年基业拱手送人’?若是有办法,我们何至于出此下策?”

    这周氏兄弟被承诺了多少好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杨素对这个倒是不甚在意,他比较好奇的是,李舒敏想要京城总号干什么?

    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强取豪夺,则虎狼之态尽显,商场上也得讲个张弛有度,这位老兄犯得着这么急着一步登天,打入京城内部?

    这么想着,杨素便微笑着插话进来:“二位不要心急,本官对舒敏斋要拿下京城总号的原因有点儿好奇,你们不妨详细说说他们的计划。”

    听了他的话,周玉莹气极:“杨大人,你怎么能…”

    她话音未落,杨素的手掌再一次落到了她的肩头,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她抿着嘴唇,嘀咕了一句:“再信你一次。”

    周少柏当然不会认为杨素站到了他们这边,他咬了咬牙:“杨大人,其实很简单,玉莹侄女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们想要的是店铺的经营权,当然包含了京城总号。”

    杨素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而且看来这还是不能让步的条件,不然你们也不会这么心急地夺权。”

    “杨大人,这可不是夺权…”周少松听他说话,赶紧站出来辩解。

    却没想到被杨素直接打断:“好了,是不是夺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嘛,终究是你们的家事,本官也懒得掺和。”

    于先生被扣上勾结白莲的名头,锒铛入狱;宝大福被扣上走私的罪名,险遭抄家;舒敏斋跳出来想要兼并宝大福,打入京城市场。

    这千头万绪一起冒出来,要说没有庞大的幕后推手,任谁也不会相信。偏偏看准了已经被折腾地半死不活的宝大福下手,走的又是商业的路子,让人很难插手进来,其间隐藏的那些事情便更难调查了。

    “朝堂上被我折腾,商业上便以为是我的对手了?”杨素喃喃自语,“倒要看看,你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他沉吟片刻,已经有了坏心眼,便附到周玉莹耳侧,悄悄说了几句话。

    周玉莹双眸越听越亮,到最后竟然发出了动人的神采,下意识地说道:“杨大人好计谋。”

    她赞扬过后,清了清嗓子:“侄女认为,和舒敏斋合营是自寻死路,所以还请听听我的对策。”

    周氏兄弟对视一眼,又看了眼杨素,直觉上感到这位钦差大人要出手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手段,只能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周玉莹对杨素的计划很有信心,便微笑着提高了音量:“过几日,便让伙计们放出风声,就说‘上面规定,杭州城内所有的妓女,必须佩带舒敏斋的珠宝’。”

    周少柏微微一愣:“这算是什么策略,这不是相当于帮助舒敏斋打开销路吗?以前还只是生意上的合作,现在直接变成规定了,我们岂不是再也没了机会?”

    “非也。”周玉莹喜滋滋地一笑,“买珠宝的钱是哪儿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女人买珠宝的钱,都是从男人那里来的。无论是良家女子,还是妓家红倌人,他们的钱要么是来自父亲丈夫,要么是来自流连的客人,要说这些人的共通点啊,那就是都是男人。”周玉莹轻快地解释着。

    但见众人还是迷茫不知所措,她便掩唇一笑:“男人,最重面子。当你的女儿或者妻妾佩戴着首饰上街,忽然被人指指点点,说‘这不是舒敏斋的珠宝吗,听说是专门供给妓女的’,你们说他们的面子还搁得住吗?”

    于是,在场的各位男性无不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下,然后嘴角都不自然地抽搐起来,看向杨素的目光就有些变了,心道这人好狠。

    杨素微微一笑,心想:“你舒敏斋不是在妓院有门路吗?那我就给你把私有渠道变成官方规定,把你定死了,看你还能怎么蹦跶?”

    毕竟秦楼楚馆所能支撑的珠宝市场就那么大一点儿,真正庞大的消费群体还是那些良家,舒敏斋虽然门庭若市比较诱人,但一旦打上“妓家专供”的标签,啧啧…

    周少柏心里想着李舒敏承诺的好处,做出了最后的挣扎:“散播留言可是大罪,玉莹侄女,你这是想要让宝大福万劫不复呀。”

    杨素看傻瓜似的瞧了他一眼:“那个,听说杭州的很多画舫极有特色,本官造访的时候,会注意瞧瞧的…”

    他眼光在众人间扫过:“哦,对了,你们两个应该经常去吧?等本官应付完公事,带我去逛逛如何?嗯,顺便叫上辜大人,都是文人雅士嘛。”

    他的手指,正落在周氏兄弟各自身后的年轻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