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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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探花上朝

    “这杨素真有种,竟然当着满朝文武毫不避讳。‘咬定青山不放松’不就是叶大学士,‘任尔东南西北风’不就是李首辅。可惜了《杨石》这首难得一见的明志诗,现在看来却成了阿谀奉承之作。继芳兄,你说这杨素会不会不知道李首辅号‘四风居士’的事情。”

    说话的人叫齐泰,乃是新科榜眼。此人考场沉浮十余载,到了将近四十岁才大器晚成一鸣惊人。他平日说话甚少,腔调拿捏的十足,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今日却说出了“真有种”这种市井俚语,可见杨素给了他多大的震撼。

    “断无可能!李师初试不第,在四风匣结庐潜心用功三年,字号四风居士,最后果然金榜题名,此乃读书人津津乐道的佳话,杨素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正在装醉的杨素差点儿从马车内的坐垫上弹起来,心说:王状元唉,我是真不知道你老师号四风居士。要不然我当时多想一会儿,应该能想到《石灰吟》,何必这么漏骨地去拍叶一清的马屁,再说了,就算溜须拍马,我也没必要去得罪李正。

    装醉的这段时间,杨素还是弄明白了几件事情。现在国号为“华”,的确不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但是考虑到《庄子·外篇·秋水篇》的存在,似乎历史在不知何处发生了分叉。现在是大华光熹九年,内阁首辅李正,是状元王继芳的老师,而杨素则是次辅叶一清的学生。

    对王继芳的评价,可能只有“神童”二字算得上恰当。理论上讲,他的老师是当朝内阁首辅,为了避嫌,他王继芳再牛也应该给后面的老哥哥让一让道,可偏偏这位仁兄连中三元,愣是没人说一个不字。实在是因为王继芳的水平太高,满朝上下,包括叶一清、杨素等人都认为他不得状元反而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

    而杨素那首《竹石》,算是在鹿鸣宴上抢尽了本该属于王继芳的风头,更何况他无异于直抒胸臆:“老子是叶一清的人,你李正整不死我,将来我们师徒合伙整死你。”

    “此诗得皇上赐名,改为《杨石》,当今圣上更是说要为此诗做画,必会人尽皆知。若是皇上请杨素题诗,不知会是什么光景?”说到这里,齐泰竟然有些呼吸急促,为皇上的画作配诗,实在是每个励志功名的读书人的愿望。

    杨素的冷汗又下来了。所谓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六项,他因为老领导的倒下,确实做起了学问,也能写几个毛笔字,在骑术俱乐部偶尔秀一下骑术。

    但是这探花郎的书法水准必然更高,就如同现代卷面分的说法,字写的不好,很难取得好成绩。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毛笔字必须要通宵达旦地练好,不然光熹万一真的脑子一抽让他题诗,那自己干脆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宰算了,此刻他只能庆幸自己以前练毛笔字时都用繁体,也算是在众多的不如意中找到了一点聊以**的东西。

    王继芳不无感慨地说道:“齐兄,此事可遇而不可求啊!不论杨兄此诗目的到底为何,只将杨兄这首《杨石》拆开了揉碎了仔细品读,却是能感到作者志向之高,品格之高,实在是登堂入室的大作!”

    听了这话,杨素也不得不佩服王继芳的人品。要知道就算是沉浮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看到本该自己上的项目被人截了胡,也难免心态不平衡。而王继芳话语间毫无酸意,只表达了自己的佩服之情,这让杨素顺带着对李正老爷子也有了好感,暗道自己不会是帮了奸人吧。

    马车缓缓而行,其实若不是杨素装醉,这三人应该骑上高头大马联袂而来,三鼎甲凭的都是真才实学,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哪有锦衣夜行的道理。此刻反而只能闷在车里,展望未来。

    华朝对新科进士的安排与杨素比较熟悉的明朝类似,三鼎甲统统划拉进翰林院为官,状元按惯例应官正六品的修撰,榜眼探花应官正七品的编修,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因为可以帮皇上拟诏,翰林们就有了“储相”的称号。

    一般来讲,翰林院的工作不会很累,而翰林们也会有时间潜心学习,越发能写出举世侧目的锦绣文章。但凡事总有例外,若是遇到编纂永乐大典之类的历史事件,只怕这帮翰林一个个都要皓首穷经,甚至累的咳血,过劳死在工作岗位上。

    而杨素,最怕的就是进翰林院当编修。他有真才实学,写文件也是一把好手,可是要用文言文拟诏,对他来说如同阅读无字天书,完全无处下手。怀着这样的担忧,装醉的杨素被王、齐二人送到了下榻的“状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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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素通宵达旦,梳理出了历史的分叉,却是刘备出蜀,一战而功成,延续了汉室。这一夜他也翻看了以前的所有书信文章,那一手方正的馆阁体真是让杨素头疼。

    还好馆阁体脱胎于行书楷书,杨素有些功底,练了整整一夜,总算有些进步才敢睡觉。然而,杨素才睡下没多久,就被宣旨的小太监叫醒,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叫他的小太监昨日曾在殿上远远瞧过他几眼,万万没想到这位仁兄迷迷糊糊,竟然对皇上旨意如此怠慢,他急得直跺脚,早朝上一众官员此刻正吵得吹胡子瞪眼,您老人家倒是怡然自得。

    小太监没敢拉扯杨素,只能提尖了嗓门叫到:“杨探花!皇上还有满朝文武正在议事,急宣你入宫觐见!”

    这一生尖叫算是彻底叫醒了迷糊中的杨素。他记得大明早朝好像是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后来正德似乎将上朝时间进行了推迟,却是不知道拖延到了什么时辰,不知华朝是不是时间晚一些?杨素赶紧起身,手忙脚乱的整理好衣衫,走出房间。

    小太监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由于急切的原因,脸上通红,看见杨素走出屋子,上前道:“杨探花,随奴婢坐车入宫。”

    一般来讲,只有大太监才能骑马,这小太监却是不够格,这反而帮了杨素。杨素虽然在骑术俱乐部骑过马,但是那都是经过现代先进手段驯服的高档马匹,杨素初来古代,须得处处小心,尽量不能露出马脚。

    方入车内,小太监便连珠炮似的说道:“杨探花,您尚未应官,但是仍要注意礼节。上朝时切勿咳嗽或吐痰,步履也一定要稳重,纠察御史们若是记录下您的不良行为那就糟了。至于见到皇上该如何,殿试之前应该已由其他公公与您说过,奴婢就不再聒噪了。”

    杨素感激地作了一揖,从身上摸出一点儿碎银,递到小太监手里,说道:“杨某未曾想京师花费如此之高,盘缠几乎耗光,只能聊表心意,还望公公笑纳。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平日没有出宫宣旨的差事,在深宫里鲜有银钱收入,今日只是临时被抓了壮丁,哪里会嫌弃杨素给的少,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道:“奴婢李小阳,杨探花您太客气了,有什么差事,您尽管知会。”

    杨素点点头,又巧妙的奉承了一句“原来是当朝首辅本家”。直让李小阳摆手说:“攀不起,攀不起。李阁老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我等奴婢怎么敢与他比较。”

    可花花轿子人人抬,这小李公公又怎么会不爱听奉承话。而且宫内太监虽然读书识字,却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这马屁越是露骨,越是拍的恰到好处。

    杨素见火候差不多了,打断了李小阳的意淫,说道:“小李公公,不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忽然要宣我入宫?”

    李小阳脸上笑呵呵的,心想这读书人还是会说话,说的人家心里暖暖的,我可得好好帮帮他,当然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奴婢哪能在殿里伺候啊,不过奴婢被叔父派出来宣旨时却听他说道了几句。昨日,内卫从琼州府披星戴月压回来了两个金发碧眼的夷人。奈何两个夷人说的话满朝文武全都听不明白,只能请您这个现成的琼州府探花郎出马了!”

    杨素心中暗想,这夷人看来不是少数民族,不然鸿胪寺和礼部能人辈出,应该有擅长少数民族语言的才对。金发碧眼又是从海南这样一个地理相对隔离的岛屿被带来,只怕是正在探索世界的欧洲人!可是两个西洋人何以引发这么大的骚动?

    想到这里,杨素只能试探着问道:“两个夷人何以造成如此之大的轰动,小李公公,您叔父他还说什么了吗?”这话一问出口,他又在想,这李小阳的叔父又是哪个。

    李小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道:“叔父只隐约说了那几个夷人带来的地图有问题,必须问清楚才行,不过若是您也没辙,只怕这事儿还得在那搁着。”

    杨素心道:“原来如此,欧洲人开眼看世界,只怕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绘图技术,说不定地图上绘制了南北美洲,还是华朝航海技术不行,未探索过亚欧大陆和非洲?”

    杨素大学之后虽然放下了英文,但是在阅读很多环保专业书籍的时候难免又要重新拾起来,只是听说两项能力退化严重,读写水平还保持的不错,做个翻译应该没什么问题。

    杨素放下心来,又打听了一些应该注意的礼节,顺便旁敲侧击了一下李小阳叔父的身份。原来,这李小阳叔父叫李贤,正是昨日那个将滚烫的姜茶递到杨素手中的太监,是光熹比较信任的身边人。

    等到杨素和李小阳下马车时,天色仍然没有大亮,巍峨的午门正矗立在两人面前,经过黄门无声的检查,又有一位宫中执事在午门内侧候着。他轻声抱怨了一句“怎么这样迟”,就对李小阳点点头,在前面引路。

    在车内还很跳脱的李小阳此时已经变得异常严肃,再也没有和杨素有任何眼神交流,径直从另一侧去了。

    杨素谨记李小阳的告诫,一句话也不说,紧跟着眼前这个太监,亦步亦趋,不敢多抬头看一眼。两人过金水桥,在广场上停下,那太监对杨素说道:“杨探花,稍安勿躁,静候听宣。”便一溜烟地登上了台阶。

    杨素抬眼偷瞄,发现他在大殿檐下与一个红衣太监耳语了几句,这红衣太监正是李小阳的叔父李贤。杨素抬眼看了看那殿上的匾额,上面“太和殿”三个大字闪闪发光,昨日装醉,杨素却是没能看到。他暗想,这算是历史的必然吗?

    过不得片刻,就听有人提着嗓子喊到:“宣杨素觐见!”又有执事接着喊到:“宣杨素觐见!”声音层层而来,宦官们又尖又细的声音此时听来异常威严。

    杨素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快步登上阶梯,殿门口的太监对他微微点头,他便一步跨入了太和殿。

    他本以为自己粉墨登场,文武百官应该会对他行注目礼,却没想到此时殿内正吵得火热,哪有人注意到了他。历朝历代,四品以下官职,在这朝堂上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又何况他现在还是无品无级的小小探花。

    此时一个红袍文官正在高声阔论:“此图断无可能是真的。蒙古各部与我们打了这么多年,每年大大小小的冲突不下十起,但两边投入的兵力总和也不过万人。若真有如此实力,怎么可能只有这等规模!蒙古各部不过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又有人站出来辩驳道:“癣疥之疾?每年我朝边陲因为蒙古劫掠损失多少财物,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不要忘了流民是怎么来的!蒙古各部实乃心腹之患!”

    堂上唇枪舌剑好不激烈,杨素却是有些疑惑。什么蒙古?怎么又成了少数民族的问题?那两个西洋人呢,怎么没看到?他正摸不着头脑之时,光熹终于注意到了他进了殿,然后挥了挥手,示意百官安静,开口说道:“杨卿,这是你们琼州府当地内卫连夜押解进京的两个夷人所持有的一张地图,你来看看。”

    李贤一路小碎步将一张羊皮纸递到了杨素手里,杨素展开一看,是一张绘制了亚欧非主要国家以及地理信息的地图,图上的标注并非是英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是一种拉丁语系的语言,但因为标注的都是地名,所以杨素也搞不清楚是哪国语言。

    看了半晌,这张地图对杨素来说简直难以置信,因为他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超级帝国,一个西至伊斯坦布尔,东与华朝大同等地接壤的超级帝国,杨素尽量保持平静地说:“皇上,微臣想尝试和两个夷人沟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