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辞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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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饷愁消直万金

    陆行哥只用三言两语就先打发走常家小子,又领着商队在白龙镇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缓缓而行。

    穿过两三道略显狭窄的街巷,是一座三层楼高的青砖墨瓦。高悬着的朱红色牌匾上,“飞云客栈”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在两侧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像这样的客栈,寻常人家绝不可能消费得起,然而陆行歌觉得像自己身后这样的公子小姐一定是没有这样的顾虑的。

    少年一路慢悠悠地走至客栈门前,用力地拍击着门环的同时,一边大声嚷道:“开门,开门,怠慢了贵客,后果你们承受不起。”

    “得嘞!”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吱吱声,厚重的大门被拉开一道仅半人宽的细缝,客栈小二尖嘴猴腮似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打量门客。在看清门口叫喊之人那张熟悉的脸孔之后,小二发出一声“鬼呀”的惨叫,又将大门重重合上。

    陆行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一脚踹上门板上:“来福!你陆小爷我都不认识了?再不开门当心小爷踢飞你们飞云客栈的门板!”

    “你…你不是上山打柴遇上雪崩失踪了吗?”

    “区区雪崩而已”,陆行歌颇为神气地两手叉腰,“怎奈何得了你手段通天的陆小爷!”

    “也是,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惹事精,怎么会就这么白白放过白龙镇呢。”说罢,小二来福这才打开紧闭的大门。只是刚一出门,脑门上便挨了陆行歌一记结结实实的敲打。

    “几天不见,胆子大了,让小爷我吃闭门羹不说,还说我是惹事精!我惹事了吗?”

    “没有没有!”来福怯懦的看着眼前的瘟神,把脑袋摇地好似拨浪鼓。

    陆行歌满意的点点头,指着身后早已走下马车的年轻公子和少女。对着来福说道:“远道而来的金主看到没,要不是跟你小来福交情够硬,我可就直接把人家带去百花巷的牡丹楼了。”

    明明是你陆行歌自己和牡丹楼的老板娘不对付,这才把人领到这里来的吧。来福轻声嘟囔着,笑脸嘻嘻的朝着那白衣公子迎了上去:“几位客官里面请!”

    总算客栈已至,陆行歌觉得自己这个向导的差事做的还算不错,便向年轻公子请辞:“陶公子,如果需要帮助,镇西的苍槐巷就可寻得小人。只是下次,就得略收些辛苦费了。”

    说罢少年便笑嘻嘻地转过身,故作潇洒般踱步而去。

    明明救了他一条性命,却还能厚着脸皮的索要辛苦费,少女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自然对这样一身市井气息的少年无甚好感。年轻公子陶然望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却觉得这样的少年也着实有趣。

    吩咐领队带着马夫们去安顿马匹后,陶然跟随来福穿过院子里长长的廊道,步入客栈堂厅,堂厅不小,稀稀落落的几桌客人正享用着晚膳,觥筹交错间,也时常传来一声“小二上酒”的叫唤。

    正在柜台上清点账目的客栈老板,瞧见年轻公子以及少女不俗的装扮,即刻放下手中的账本,一脸殷勤:“几位贵客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本店房间与菜式皆是上品,包您几位满意。”

    “两间上房,另外安顿好客栈外我们仍在安置马匹和货物的伙计们。”

    “哎哟不巧”,客栈老板指着距离柜台最近的一桌食客,“几位来的晚,那边的客人刚把最后几间上房给定了。要不我给您们换几间干净的厢房?”

    “不行。”少女的脸色有些难看,客栈略显寒酸也就算了,居然还没有上等厢房,这是自己难以忍受的。

    进食的那桌客人似是察觉到动静,北座上一名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即使在寒冬时节身着一身轻纱的妖艳女子站起身来:“出门在外与人为乐,既然小姐执意要住上房,我们可以委屈一下给这位小姐腾出一间。”说话之间,女子轻纱之下曼妙躯体若影若现,邻近几桌的汉子们都看直了眼。

    陶然逐个打量了那桌几人之后,委婉推辞道:“好意心领,只是劳烦各位让出房间,陶某实在过意不去,只需掌柜的收拾出几间干净厢房即可。”然后朝着意欲发作的少女使了个眼色,便随着来福走上二楼厢房。

    主动让房的女子脸上阴晴不定,眸子里闪现出一丝狡黠:“看来这伙人应该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女子用只有桌上四人可以听清的声音说道。

    “可惜你刚刚一番搔首弄姿,只怕人家已经起了防范之心,接下来动手就更不容易了。”女子对面,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轻抚手中蛇纹拐杖,不屑地讽刺。

    “老太婆你少说风凉话,我如果不借此套个近乎,怎能得知宝物就在他们身上。”

    “说的不错,瞧那公子哥瞧我们的神情如此戒备,多半就是他们了。”桌侧的刀疤脸汉子双眼色眯眯地紧盯着女子高高鼓起的双峰,殷勤的附和道。

    “你以为多拍马匹就能把这娘们睡了?”银发老妇一声冷哼。

    桌上三人争执不断,唯有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默不作声。

    ________

    残垣破瓦,苍槐巷里最破旧的老屋就是陆行歌的住处。

    巷子里其他院落的灯火越是通明,就越显陆行歌昏暗小屋的落寞。虽无半点烛火,少年仍是轻车熟路的摸进屋子。

    陆行歌不知道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从初来白龙镇到荒山遇险,人生短短十数载,便已经历过不少难事。自赵婆婆离世之后,少年把自己扮作一只生人勿近的刺猬,也是不希望有人被自己连累。

    刺鼻的酒精味充斥着略显局促的屋子,少年暗骂一声“老酒鬼”,就摸黑朝自己的床铺走去。当陆行歌正准备躺下时,屋子里突然亮堂起来。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高大汉子手提烛台,突然出现在陆行歌的床边,周身萦绕着浓烈的酒气。

    少年没好气地一屁股坐起来:“老孟头你大晚上不睡觉,这是存心要吓我吗?”

    孟尝也不言语,仔细打量完陆行歌全身之后,突然抓住陆行歌的右手,力道之大,少年吃痛不已。

    “你跟人动过手了?”酒鬼此时无比清醒。

    “可不是么,那怪物追了我几个山头,难道要我等死?”

    “泥瓶山那件事后我告诫过你,不要再随意动刀!”

    “算了吧,就你那刀法,打发几头毛狼还可以,对那怪物可没啥作用”,少年鄙夷着瞪着眼前难得清醒的孟尝说道:“要不是我聪明,想到用冲天炮换取生机,可就没人给你付酒钱了。”

    甩开老孟头箍着自己的手掌,陆行歌掀开有些阴冷的老旧棉被顺势一躺,故意打起鼾声来。不过坚持了一会,就难以承受自己浓烈的倦意,沉沉睡去。

    少年武学天资之好,孟尝生平仅见。仅是在年幼时期偷看过一次自己月下练刀,便已能习得六七分形似。如若有机会为他寻得一方名师,相较于各家族门派顶尖子弟,只怕也不遑多让。因此孟尝总是有意无意让少年看到自己借酒挥刀的场景。

    陆行歌自然学的极快,只是那日泥瓶山归来,孟尝在为少年查看伤情时偶然发现了陆行歌体内的隐秘。

    修行者皆知,天地之力起于气海,聚于神阙巨阙,发于中庭,经由膻中紫宫,最后汇入璇玑,此称七楼,周而复始,生生不息。陆行歌体内不知是先天缺陷还是后天人为所致,自中庭起直至膻中紫宫璇玑,四窍之间经脉如同被人毁去阶梯的四层高楼,修力一至中庭便寸步难行。

    早期修行因不得后几处窍穴要领,修力只在下三楼盘桓,自然相安无事。可当大道渐进,修行者踏入第三境息元境,修行之力汇于中庭欲往膻中而去时,陆行歌崩坏的四楼经脉就会出现极大问题,轻则在第三境停滞不前,重则修力只进不出,导致中庭崩毁,危及性命。

    随着近些年来断断续续地练刀,虽然少年自己毫无察觉,修力已在气海逐渐汇集,只有引导得当,踏入养气境只是时间问题。修力汇入气海,以身养之的养气初境虽是修行的最低境界,却也是修行道路上的第一道关卡。古往今来,多少有志之士因感应修力一事,被拒于修行门外。少年仅是半吊子的习武,还是在孟尝发现问题有意阻止他修行的情况下,气海却被修力逐渐填满。

    同时具备身体缺陷和修行天资,即使习惯了用酒鬼面具来消极避世的孟尝,也不禁为之扼腕叹息。

    此时床榻上沉沉睡去的陆行歌,退去招摇于世的满身市井与万般防备,一如十几年前的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紫檀木榻上酣睡的襁褓婴孩。

    孟尝似乎又想起一些自己想忘却的事情,只手拎起桌上的半坛烈酒,仰头痛饮。

    无如饮此销愁物,一饷愁消直万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