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简在帝心
虽然要回长安复命，但上官婉儿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决定留在镜湖山庄吃过午饭再走，原因是她也要给武后安插在镜湖山庄的眼线留点向上禀报的时间。
本来张毅在镜湖山庄就是个长期住客，和主人这个身份搭不上半点关系，可是上官婉儿毕竟是代表武后来的，留下来吃饭自然也需要有人物作陪，本来这种事情以前都是武管家安排，但是这位去了长安告御状，估计这一去也回不来了，所以只好由张毅出面陪着。
席间上官婉儿多次试探，张毅都一口咬定《触龙说赵太后》是自己从一本古书里看到的，而那古书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他都忘了，总之推得一干二净。
上官婉儿明知道张毅在胡扯，可却没办法拆穿，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等以后有机会再算帐。
张毅此时还不知道被上官婉儿“记住”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吃完饭，目送着上官婉儿上车离开，他心想着这回应该能够松一口气了。
那篇《触龙说赵太后》肯定能对武后有所触动，只要能在武后心中挂上号，武家那帮外戚不可能吃饱了撑着，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要知道这篇文章可满满都是在为武家人“考虑”，虽然武家人未必领情，可是这份心也不是表给他们看的是，是表给武后看的。
张毅的想法是好，可他还是低估了《触龙说赵太后》这篇文章的威力。
长安，大明宫，御书房。
武后在批阅完今天内阁呈上来的奏章后取下老花镜，在近侍的搀扶下在殿中走了几步，跟着才想起上官婉儿这会儿还在殿外候着，于是就让人宣她觐见。
上官婉儿走进殿中，刚准备行礼就被武后抬手制止。
“婉儿，我让你去做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太后，婉儿无能，把事情办砸了。”
“哦？”武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上官婉儿，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上官婉儿在镜湖山庄张毅的那番谈话，但此事最关键的一样东西还在上官婉儿手上，所以她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会办砸，说来听听。”
上官婉儿将自己跟张毅见面谈话的内容丝毫不差地在武后面前复述了一遍，完了还故意把张毅说成是一个冥顽不化、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要陷害张毅，而是为了不让武后起疑，觉得自己和张毅有什么勾结，再一个武后既然已经从其他渠道获知了她跟张毅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她现在说两句张毅的坏话，非但不会影响武后对张毅的观感，反而会让武后对张毅更加的感兴趣。
“这么说张逸之一直都是装的，他并非真的得了自闭症？”
“太后圣明，腕儿也是这么觉得的。”上官婉儿很聪明的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言，因为除了这个原因，其他理由都没办法解释张毅为什么会突然开口说话。
总不可能说张毅落湖前被人在后脑上打了一棍，然后就开窍了吧？
武后看过刑部对武管家儿子溺毙一案的调查案卷，上面对案件描述很客观，基本可以排除张毅作案的可能性，除非张毅的作案手法高明到可以瞒骗过刑部那些刑侦专家，但很显然这更不可能，所以从一开始武后就知道张毅是无辜的。
但对于武后来说真相并不重要，她需要的是让武家跟李唐皇室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而张毅在这其中是一颗绊脚石，所以下场只能是被踢开。
唯一让武后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绊脚石会突然间变成一块美玉，而上官婉儿带来的那篇文章正好可以检验一下这块美玉的成色如何。
内侍将上官婉儿呈上的文卷在书桌上铺开，武后重新戴上老花镜，第一眼看过去，就被那前所未见的楷书字体所吸引。
武后在书法上的造诣并不比上官婉儿要高多少，但是她对张毅这手兼具颜柳之长的楷体字的理解却比上官婉儿要得更深刻。
上官婉儿毕竟是女儿身，对书法的理解主要还是停留上对“形”的欣赏上，而武后贵为一国之君，更看重的是“势”。
张毅这手字透露出来那股雍容堂正的气势，正合武后的胃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字火候还差了点，细看会发现笔力稍有不足，不过考虑到张毅现在的年纪，能有达到这样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
这就像高考作文一样，首先这字就给张毅在武后心中加了不少的印象分。
甚至武后都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篇文章能在一般水准之上，她便不再计较张毅装哑巴的事情，可是真抱着这样的心态往下看，武后才发现自己这次完全看走眼了。
什么叫字字玑珠，振聋发聩？
手里的这篇文章就是！
特别是后半部分触龙劝说赵太后那些话，一字一句直刺人心，结尾那句“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更是像一柄大锤，重重砸在武后心头。
这些年武后让武家人掌握诸多皇室产业，让武家子女与李唐皇室不断联姻，想的不正是自己身后武家还能继续显赫下去，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却被张毅的一篇文章给彻底击碎了。
武家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武后带来的，她现在给与武家的越多，日后武家面临的灾祸就越大，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武后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几个侄子是什么货色她心里一清二楚，虽然她活着时没人敢把武家人怎么样，可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武家人恐怕立刻就会遭到清算。
到时候谁会站出来保武家？李唐皇室吗？
不会的，到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清算武家的就是李唐皇室。
虽然武家先后娶了6位公主，还有3个女儿嫁入李唐皇室，这其中还包括武后最喜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她和之前的驸马离婚后嫁给了武后的侄子武攸暨，但是武后心里清楚，女儿只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才这样做，她根本不喜欢武攸暨，哪怕如今已经给武攸暨生了两个儿子，这一点仍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还是武后最疼爱的女儿，要是落到李显、李旦两兄弟手里，武家人的结局只会更惨。
这些都是武后多年专权种下的恶果，除非她能取代李唐皇室，要不然这笔帐就一定会算到武家头上。
在张毅所熟知那个时空的历史里，武后倒是真的将李唐皇室取而代之，自己做了女皇帝，可眼下这个时空不一样，外有内阁制衡，而从内部来说，武后所有权力都来源于她是先帝李治的皇后，又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李显、李旦两位皇子的生母，没有了这两层身份，武后的权力就失去了合法性，内阁、军队、人民都不会再支持她。
谋朝篡位在这个时空里根本行不通。
所以张毅这篇《触龙说赵太后》除了给武后提了个醒，最重要的还是在武后心里敲响了警钟，她如果想要在身后保全武家，需要做的不是继续把武家跟李唐皇室强扭在一起，而是要想办法消除李唐皇室对武家与日俱增的恶感。
这其中牵扯最深的当然还是利益。
首先是要那些被武家把持的皇室产业还给李唐皇室，反正武家人这些年从中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也是时候该要收手了；
其次是要把武家里的一些害（替）群（罪）之（羊）马揪出来严惩，让李唐皇室先出口恶气，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正好这次张毅落水事件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意图刺杀驸马，这事就死了一个武管家的儿子肯定是不够的，那武管家既然敢来告御状，那就不用回去了，关进刑部大牢慢慢审，只要查出他与此事有关，立刻送他去和他儿子见面！
至于张毅，武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补偿他，不仅仅是为了做给李唐皇室看，更重要的是武后心里是真的感激张毅，要不是张毅献上这篇《触龙说赵太后》，等到武后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亡羊补牢恐怕都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张毅在镜湖山庄就是个长期住客，和主人这个身份搭不上半点关系，可是上官婉儿毕竟是代表武后来的，留下来吃饭自然也需要有人物作陪，本来这种事情以前都是武管家安排，但是这位去了长安告御状，估计这一去也回不来了，所以只好由张毅出面陪着。
席间上官婉儿多次试探，张毅都一口咬定《触龙说赵太后》是自己从一本古书里看到的，而那古书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他都忘了，总之推得一干二净。
上官婉儿明知道张毅在胡扯，可却没办法拆穿，只能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一笔，等以后有机会再算帐。
张毅此时还不知道被上官婉儿“记住”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吃完饭，目送着上官婉儿上车离开，他心想着这回应该能够松一口气了。
那篇《触龙说赵太后》肯定能对武后有所触动，只要能在武后心中挂上号，武家那帮外戚不可能吃饱了撑着，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要知道这篇文章可满满都是在为武家人“考虑”，虽然武家人未必领情，可是这份心也不是表给他们看的是，是表给武后看的。
张毅的想法是好，可他还是低估了《触龙说赵太后》这篇文章的威力。
长安，大明宫，御书房。
武后在批阅完今天内阁呈上来的奏章后取下老花镜，在近侍的搀扶下在殿中走了几步，跟着才想起上官婉儿这会儿还在殿外候着，于是就让人宣她觐见。
上官婉儿走进殿中，刚准备行礼就被武后抬手制止。
“婉儿，我让你去做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太后，婉儿无能，把事情办砸了。”
“哦？”武后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上官婉儿，虽然她已经知道了上官婉儿在镜湖山庄张毅的那番谈话，但此事最关键的一样东西还在上官婉儿手上，所以她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何会办砸，说来听听。”
上官婉儿将自己跟张毅见面谈话的内容丝毫不差地在武后面前复述了一遍，完了还故意把张毅说成是一个冥顽不化、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要陷害张毅，而是为了不让武后起疑，觉得自己和张毅有什么勾结，再一个武后既然已经从其他渠道获知了她跟张毅见面都说了些什么，她现在说两句张毅的坏话，非但不会影响武后对张毅的观感，反而会让武后对张毅更加的感兴趣。
“这么说张逸之一直都是装的，他并非真的得了自闭症？”
“太后圣明，腕儿也是这么觉得的。”上官婉儿很聪明的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言，因为除了这个原因，其他理由都没办法解释张毅为什么会突然开口说话。
总不可能说张毅落湖前被人在后脑上打了一棍，然后就开窍了吧？
武后看过刑部对武管家儿子溺毙一案的调查案卷，上面对案件描述很客观，基本可以排除张毅作案的可能性，除非张毅的作案手法高明到可以瞒骗过刑部那些刑侦专家，但很显然这更不可能，所以从一开始武后就知道张毅是无辜的。
但对于武后来说真相并不重要，她需要的是让武家跟李唐皇室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而张毅在这其中是一颗绊脚石，所以下场只能是被踢开。
唯一让武后没有想到的是，这块绊脚石会突然间变成一块美玉，而上官婉儿带来的那篇文章正好可以检验一下这块美玉的成色如何。
内侍将上官婉儿呈上的文卷在书桌上铺开，武后重新戴上老花镜，第一眼看过去，就被那前所未见的楷书字体所吸引。
武后在书法上的造诣并不比上官婉儿要高多少，但是她对张毅这手兼具颜柳之长的楷体字的理解却比上官婉儿要得更深刻。
上官婉儿毕竟是女儿身，对书法的理解主要还是停留上对“形”的欣赏上，而武后贵为一国之君，更看重的是“势”。
张毅这手字透露出来那股雍容堂正的气势，正合武后的胃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字火候还差了点，细看会发现笔力稍有不足，不过考虑到张毅现在的年纪，能有达到这样的水准已经很不错了。
这就像高考作文一样，首先这字就给张毅在武后心中加了不少的印象分。
甚至武后都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这篇文章能在一般水准之上，她便不再计较张毅装哑巴的事情，可是真抱着这样的心态往下看，武后才发现自己这次完全看走眼了。
什么叫字字玑珠，振聋发聩？
手里的这篇文章就是！
特别是后半部分触龙劝说赵太后那些话，一字一句直刺人心，结尾那句“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更是像一柄大锤，重重砸在武后心头。
这些年武后让武家人掌握诸多皇室产业，让武家子女与李唐皇室不断联姻，想的不正是自己身后武家还能继续显赫下去，可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却被张毅的一篇文章给彻底击碎了。
武家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武后带来的，她现在给与武家的越多，日后武家面临的灾祸就越大，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武后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几个侄子是什么货色她心里一清二楚，虽然她活着时没人敢把武家人怎么样，可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武家人恐怕立刻就会遭到清算。
到时候谁会站出来保武家？李唐皇室吗？
不会的，到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清算武家的就是李唐皇室。
虽然武家先后娶了6位公主，还有3个女儿嫁入李唐皇室，这其中还包括武后最喜爱的女儿太平公主，她和之前的驸马离婚后嫁给了武后的侄子武攸暨，但是武后心里清楚，女儿只不过是为了讨好自己才这样做，她根本不喜欢武攸暨，哪怕如今已经给武攸暨生了两个儿子，这一点仍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还是武后最疼爱的女儿，要是落到李显、李旦两兄弟手里，武家人的结局只会更惨。
这些都是武后多年专权种下的恶果，除非她能取代李唐皇室，要不然这笔帐就一定会算到武家头上。
在张毅所熟知那个时空的历史里，武后倒是真的将李唐皇室取而代之，自己做了女皇帝，可眼下这个时空不一样，外有内阁制衡，而从内部来说，武后所有权力都来源于她是先帝李治的皇后，又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李显、李旦两位皇子的生母，没有了这两层身份，武后的权力就失去了合法性，内阁、军队、人民都不会再支持她。
谋朝篡位在这个时空里根本行不通。
所以张毅这篇《触龙说赵太后》除了给武后提了个醒，最重要的还是在武后心里敲响了警钟，她如果想要在身后保全武家，需要做的不是继续把武家跟李唐皇室强扭在一起，而是要想办法消除李唐皇室对武家与日俱增的恶感。
这其中牵扯最深的当然还是利益。
首先是要那些被武家把持的皇室产业还给李唐皇室，反正武家人这些年从中得到的好处已经足够多了，也是时候该要收手了；
其次是要把武家里的一些害（替）群（罪）之（羊）马揪出来严惩，让李唐皇室先出口恶气，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正好这次张毅落水事件就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意图刺杀驸马，这事就死了一个武管家的儿子肯定是不够的，那武管家既然敢来告御状，那就不用回去了，关进刑部大牢慢慢审，只要查出他与此事有关，立刻送他去和他儿子见面！
至于张毅，武后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补偿他，不仅仅是为了做给李唐皇室看，更重要的是武后心里是真的感激张毅，要不是张毅献上这篇《触龙说赵太后》，等到武后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亡羊补牢恐怕都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