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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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一十四 仲家将相

    诚如周临所言,陈流计策的本意不在请君入瓮,而在调虎离山。以袁弄玉为诱饵,让姚倾失去理智地硬闯联军大营,不仅是给衡天制造一个活捉鬼镰的机会,更是让仲家军的大营群龙无首,空虚到不堪一击。

    从联军大营逃出来后,姚倾背着袁弄玉来到自己与张动藏马的角落。早在劫营之前,张动就把十余匹快马隐藏在敌营外某处。姚倾带袁弄玉回营心切,二话不说就上了马,张动与几名夜蝠也随之而上,策马疾驰。其余夜蝠到底是暗卫,脚程比之旁人不知快过多少,亦跟得上马匹。

    但他们身后,还有无数影锋在穷追不舍,稍慢一些的夜蝠,就不得不担任断后的职责。而这断后,多半是有死无生。那些对姚倾与张动忠心耿耿的暗卫,就这么为自己的主人战至最后一刻,直到倒在血泊中,再也站不起来。

    等追击的影锋被甩离视线,姚倾与张动身后的夜蝠,就只剩下寥寥两三百人。七千暗卫掠营,最后活下来的不足十分之一,这对姚倾而言无疑是重创。

    只不过,他并不会后悔。为了救出自己心爱的袁弄玉,姚倾就算牺牲性命也无甚所谓,损失几个自己豢养的暗卫,又算的了什么?人命千万条,在他眼里,也抵不过自己怀中一个仲家帝姬。

    想到这里,姚倾伸手抚了抚依偎在自己背后,呼吸浓重的袁弄玉,温柔而又怜惜地说道:“弄玉,再忍耐一会,我们很快就到大营了。”

    “嗯,慕之,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一直在等。”倚靠在恋人的肩头,袁弄玉病得睁不开眼睛,但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微笑,迷迷糊糊地说道:“慕之,冉为是个很好的人,你以后……真的还要和他刀兵相见吗?”

    不知是梦呓还是清醒,但袁弄玉的话语着实让姚倾心中有所触动。不谈当年,就是自从重逢以来,冉为从未亏负过自己。虎牢关前背负重压放过自己一马,袁弄玉受执,也是故友从中斡旋,几番照顾。而就在方才,他还刻意放水,让自己能够带着袁弄玉逃离敌营。

    “我也想和他把酒言欢,但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们彼此都不再有退路。”姚倾低声念了一句,或许在他心里,仇恨早已被旧情冲淡,剩下的唯有身不由己的无奈与悲哀。

    至少对冉为,是如此。

    立场所限,袁弄玉亦是了解,况且姚倾的立场,与自己的存在息息相关,少女不再说些什么,只是靠在恋人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

    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奔逃,接近仲家大营的时候,已经是夜尽天明。在黎明到来的那一丝光亮的映照下,姚倾隐约看见自己的大营火光明灭,阵阵浓烟冲天而上。大营门前更是鹿角断折,栏杆碎裂,连仲家的大旗都倒在地上。本该守门抑或巡逻的士卒此刻一个不见,倒是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望着眼前的惨淡景象,姚倾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他策马疾驱进入大营,只见自己的营中尽是散乱的尸体和劫后的荒火,活下来的将士有的唉声叹气收拾着残局,有的身负重伤,倒在一旁痛楚不堪地嚎叫。

    显然,昨夜姚倾不在的时候,仲家军也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劫营。方进营门,姚倾就遇到了主持着重整旗鼓的张辽与高顺,从他们的口中,鬼镰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数个时辰前,就在姚倾刚刚带着夜蝠出发去营救袁弄玉不久,埋伏在暗处的铁血军就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夜来大营空虚,姚倾又不在,仲家军群龙无首,只剩几名酒囊饭袋的将领,如何抵得住铁血军的攻势?况且数日前,仲家军就在储靖这里遭遇大败,对铁血军的恐惧尚未消散,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见姚倾手下的部将大多不中用,张辽和高顺只得亲自主持大局,谁知那些寿春来的仲家嫡系本事不大,架子却不小,抵死不听两人的号令。张辽高顺无奈,只好带着临时拼凑的徐州兵尽力抵抗,也有不少有胆有识的仲家军将士加入他们,却还是挽回不了这颓局。

    姚倾能以声东击西之计救回袁弄玉,陈流又如何不会靠这同一招声东击西,给予仲家军重创?围攻下邳还未进行,前来救援的姚倾就三番五次被打得七零八落,这让他极不甘心,低声咬牙道:“储靖,好个储靖……”

    “姚将军,事已至此,再唉声叹气也不堪大用。好在帝姬殿下得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重整旗鼓了。”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困境甚至绝境,张辽与高顺也从未放弃,亦或是他们早已放弃,剩下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战死沙场的那一刻,方不负武人本职。

    唇亡齿寒,姚倾清楚这一道理,也清楚张辽与高顺的本事,所以他对这两人还算尊重,微微点头后,问道:“中军帐还在么?弄玉病得厉害,我要先将她安顿下来,再收拾这里的残局。”

    为了袁弄玉,姚倾可以对其余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张辽和高顺明白的他一往情深,况且他们也是仲家的部将,帝姬身份尊贵,受不得半分委屈。

    姚倾将袁弄玉送到中军帐内,将军中最高明的大夫都叫了过去,为她清暑解热。从帝姬的怀中,姚倾还找到一盒出自周采薇之手的灵丹妙药,想来是冉为偷偷塞进去的。鬼镰一心想让袁弄玉好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立场差异,兀自让袁弄玉服了下去。

    配合军医的处理,袁弄玉身上的暑气很快就消退下去,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大夫们本想让她静养休息,但大难不死的帝姬却好像离不来姚倾似得,缠着要和他说话。不顾营中满目疮痍,姚倾握着袁弄玉的手,和她从黎明聊到了正午,直到帝姬困得又睡过去,才起身打算离开。

    “来徐州不过月余,损兵折将,屡战屡败,还有心思在这里谈情说爱,大将军还真是好兴致。”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姚倾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人是袁术手下的谋士,也是如今仲家的长史,名叫杨弘。当年在临瞳城外,姚倾设计让绝大多数不服自己的袁术旧将死于衡天军之手,从而把持兵权,但对于那些跟随伪帝多年的谋臣,他倒是无甚办法,彼此虽看不顺眼,但也鲜有冲突。

    一见到不请自来的杨弘,姚倾本就沉闷的心情变得更加压抑,他冷冷地望着他,问道:“杨长史?你看不见弄玉病得正难受,要人陪伴吗?”

    “帝姬殿下受执,也是你的责任,姚将军劳师远征,寸功未立,还这么理直气壮吗?”杨弘走到姚倾近前,别有意味地踱来踱去。鬼镰被他仰望得有些烦了,没好气地问道:“杨长史千里迢迢地从寿春赶过来,就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扰我军心吗?”

    姚倾的话里带刺,大敌当前,要是给杨弘安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先斩后奏都是无妨的。但这位杨长史似乎无所畏惧,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金帛来,说道:“本官前来,自是带了陛下旨意。大将军姚倾,还不跪下接旨?”

    黄澄澄的圣旨就在眼前,姚倾就是有千万个不情愿,也要跪在杨弘的脚下。见他顺从,杨弘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宣读起那张袁术所颁布的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逆贼孙坚,遣子孙策渡江犯我疆界,国中无人,故急诏大将军姚倾还都协防,退敌于寿春之外,不得有误。”

    还都协防,不得有误!

    在听到这八个字的时候,姚倾地脑袋“嗡”得一声颤了颤。联军会盟前,他千方百计地阻挠王芷兰与陈到前往江东,就是为了防止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但事已至此,孙策响应周临的盟约,渡江而击,姚倾心中清楚,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为的是让自己不得不撤出徐州,留吕布孤军奋战。

    可他那位目光短浅的陛下,却全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下了一道圣旨,逼自己回去。想到这里,姚倾不由得低头沉思起来。而杨弘却恰在此时,满是嘲讽地说道:“大将军,听得懂陛下的旨意,就尽早班师回朝吧,孙策和周瑜的大军,可把张勋将军逼得紧呢。”

    “不可撤军,绝不能撤!”姚倾猛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瞪向杨弘,厉声说道:“孙策过江,只是声东击西而已,他父亲孙坚与周临有盟约在手,真正的目的在于骠骑将军吕布。若是我撤军回去,孙策必定不战自退,而吕将军则会陷入危机,是正中周临的下怀。唇亡齿寒,万一吕将军有所不测,联军侵袭寿春,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了姚倾一番出自肺腑的分析,杨红内心毫无波动,他斜着眼睛望向鬼镰,说道:“姚将军,是向抗旨不尊吗?你又不是孙策,怎知他必定是佯攻?不顾陛下与寿春的安危,一意孤行要留在徐州,你究竟是仲家的人,还是吕布的人?”

    “这些不过是稍加揣摩就能明白的计策,你身为谋臣,难道就看不穿,也不会劝谏陛下吗?”姚倾被杨弘激得气恼难耐,他揪起这位长史的衣襟,咄咄逼人。在他的威吓下,杨弘着实有些害怕,但还是冷冷地说道:“要怎么做谋臣,还不必姚将军来教我。本官只是想知道,姚将军当真要抗旨不尊吗?”

    在抗旨罪名的威胁下,姚倾的态度着实有些软了下去,他放开杨弘的衣襟,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中军帐里的袁弄玉被这喧闹声吵醒,起身斥责道:“杨弘,你要是再敢为难慕之,小心我撕烂你的狗嘴!”

    帝姬面前,杨弘还不敢像方才一样猖狂,他转身向袁弄玉行礼,说道:“下官也只是奉旨宣诏而已,怎么,殿下也觉得此时撤军不妥?”

    “当然不妥,你难道听不懂慕之的话吗?”袁弄玉没好气地瞪了杨弘一眼,她无条件地支持着姚倾,说道:“而且……我病得厉害,暂时挪不动步,你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是非之地吗?”

    袁弄玉的话语,倒着实有些刁难了,杨弘却不敢得罪这位帝姬,只得退一步说道:“殿下金枝玉叶,大军为此滞留倒也无妨。两位的意思下官明白了,我这就修书一封,秉明一切,至于陛下如何裁断,就不可测算了。”

    “我也会派人向陛下陈说利害,杨长史不必担心。”姚倾心中清楚,是非曲直,不可经由杨弘一人之口,袁弄玉亦是明白恋人的意思,也说道:“我一会也去给父亲写一封信,你要是敢送去的比本帝姬早,小心我砍了你的狗头。”

    受到袁弄玉威胁,杨弘不敢造次,只行了行礼就离开中军帐。他的到来,让本就复杂的徐州局势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姚倾颇有些悲切地望向袁弄玉,深深地说道:“弄玉,幸甚有你。”

    衡天军中口口相传的将相不和,不过是冉为与陈流隔三差五的斗嘴打趣。谁又曾知晓,敌阵之中,仲家将相,才是真的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