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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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七十二 绯衣所言

    回头望去,三人只见身后走开的是方才先行出帐的国舅董承,他一向老态龙钟的脸上祥和而又威严,神色不喜不怒,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却也不自意提起三分精气神来应对,至少陈讽是这么想的。

    而周临则是觉得,董承是刘协亲信中的亲信,他此时来找自己,想来是要向他传达圣意,以是也打起精神来,洗耳恭听。

    彼此都行礼过后,董承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周临一番,信口寒暄道:“丞相处置自家兄弟,想必也是费心费神,劳苦尤甚了。”

    “无忌临阵抗命,视帝王尊严于不顾,一意孤行,罚他都是轻的,又何谈劳苦?”周临微微蹙了蹙眉,董承甫一见面就提及冉为的处置,却拐弯抹角,顾左右而言他,让少年不禁有些头疼。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反问道:“不过国舅亲自叫住外臣,不会只是慰问这么简单吧?若有事相告,还请直言,无需避讳。”

    见周临如此直率,董承望了望他身后始终黑着一张脸的陈讽,又望了望一举一动都如春风般舒服得体的王芷兰,笑说道:“既然丞相要老夫直言,那老夫也就不和丞相打这些哑谜了。且不知在丞相心中,你与那些衡天众部下之间的私情旧义,比之对大汉对陛下的忠诚,孰重孰轻?这是陛下所欲知的,亦是老夫所关心的,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虽然早就猜到董承多半会问这个问题,但话一出口,陈讽和王芷兰还是莫名的不悦。他们两人望了望董承,又望了望周临的背影,即便心头的信任坚不可摧,但也还是颇有些害怕,他的口中会说出不尽人意的答案。

    “衡天军中并无部下,都是我托付生死的同伴。”站在老国舅面前,周临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不卑不亢,浅笑言道:“衡天军会有今日之业,非我一人之功,也绝非我一人所能够建成。这支虎狼之师,是以衡天众为底,继往开来的众多同伴呕心沥血的结果。我与他们怀揣着同样的理想与信念,我忠君向汉,他们亦然。我要中兴汉室,他们就会和我一起,为这份大业舍生忘死,在所不辞。”

    “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我周临,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为大汉中兴恪尽职守的衡天军。以情义联结同伴,是我周临身为衡天军首领的底线,也是衡天军之所以存续的理由。唯有与他们同在,我周临才有把握有能力,为大汉中兴而战。”

    “以是在我心中,同伴情义与家国忠诚,本就是彼此依存,密不可分的统一。两者之间,又何谈孰重孰轻呢?”

    周临的一番话,巧妙而又堂堂正正地回避了董承的疑虑。他所言既不是那些老臣心中的忠君爱国,不顾私己,也不是绝对的唯同伴为先。董承无可全然认同,却也难以反驳,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老夫知道了,丞相手中的衡天军,诚然都是国之栋梁,千载难逢。有丞相忠心不二,大汉中兴亦是指日可待。陛下对丞相的些许误会,老夫之后会找机会言明,不让丞相与陛下君臣之间,徒生芥蒂。”

    “不过老夫也要提醒丞相,陛下是堂堂大汉天子,绝不会依赖任何人而存续。丞相莫要看错种种世故,且好自为之。”

    老国舅所言,既是提醒,亦是警告。他的意思是,刘协并非离了周临就一无是处,甚至有所可能,周临将来一旦真正触怒这位帝王,会成为弃子也说不定。周临面色一变,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淡然说道:“承蒙老国舅提醒,外臣不胜感激。”

    “呵,老夫言尽于此,天热不早,告辞。”董承向周临又行一礼,随后转过身去,往自己所在的营帐走去。周临与陈讽王芷兰则在雪地里久久矗立,直到少年勾起两位同伴的肩膀,笑说道:“刚才说的都是骗他的,当然是你们更重要些。”

    只听“噗”得一声,王芷兰忍俊不禁,她甩开周临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佯作恼怒地说道:“什么毛病?谁跟你在意这些了。”

    “嘴里说得好听,也不见你平日里多听我几句劝……”陈讽没好气地嘟哝一句,显然在他眼里,周临的油嘴滑舌早就是可以无视的废话。周临倒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兀自向大营走去,说道:“也罢,回去和大家好好说道说道,从今往后,多少也该谨言慎行些好。”

    回到大营中已不知是几更天,周临告别了两位同伴,兀自回大帐里睡了个好觉。起来时已是临近晌午,周临迷迷糊糊间,听见门外传来貂蝉紧张的声音,说道:“公子还在里面睡着,他昨日受了很重的伤,四小姐你不能打扰他,四小姐?”

    随即就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贴在耳边,振聋发聩的叫喊。孙绯衣揪起周临的耳朵,朝他咆哮道:“小临子,你再不起床,是不是想饿死四姐我啊?”

    半柱香的工夫过去,周临坐在床角穿着鞋袜,眼神颇有些幽怨地望着站在一旁的孙绯衣,嘟哝道:“四姐,你饿了自己吩咐火头军去做点吃的就是,何必大庭广众地非要拉我起床,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不要面子的啊?”

    “我管你要不要面子,四姐叫你起床,你哪来的这么多话?”孙绯衣说着,又要上前来揪周临的耳朵。少年侧身要闪,但想想也是躲不过,只得转移话题,说道:“四姐四姐,那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人给你做最好的,如何?”

    一身红衣的少女听了这话,才收回已经伸出去的魔爪,俏皮说道:“这还差不多,我要吃烧鸡,一整只都是我的。还有……随便来点汤汤水水,对了,冬日里辣串最过瘾了,你这有没有?给我来点。”

    寒冬腊月里,在军中找出这些食材,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好在衡天军算是富庶,物资里找得出这些美食来,但让谁来做就成了难题。翟燎?他怕是恨不得在孙绯衣的饮食里下毒。王芷兰?似乎呼来喝去也不大合适。最后周临的目光落在门前候着的貂蝉身上,笑嘻嘻地说道:“貂蝉,要不你受累,去给四小姐做这些吃的?”

    貂蝉倒也听话,公子的吩咐,从来都不会怠慢,迈着款款的步子就走出帐去。半个时辰后,周临与孙绯衣对坐在中军帐里,少女一手握着一条鸡腿,一手拿着一把肉串,正有滋有味地大快朵颐,还不忘说道:“小临子,这丫头做的东西真好吃,反正她也喜欢你,干脆你也一起娶回去算了!”

    “嘘!”一听到孙绯衣说要他将貂蝉也娶回去,周临就如同吓破胆了似得,连忙四下张望,生怕赵瞳歌就在附近。直到确认了安全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吃吧,那么多吃的也塞不住你的嘴。”

    “义父当年说的对,你从小怕姐姐,将来成家,肯定也畏妻如虎。”孙绯衣将吃干抹净的鸡骨头扔在一边,又转而撕起另一条鸡腿来,一刻也不停。周临白了她一眼,说道:“你好端端留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取笑我吧?”

    听了这话,孙绯衣才堪堪想起自己确是为正事留在弟弟这里的,但她还是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道:“好好好,我来说正经事。小临子,我且问你,还都洛阳后,讨伐袁术就是不可回避的大计。不过以如今的衡天军而言,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从过去一直以来衡天军对袁术,亦或是对姚倾的战役中来看,只要是堂堂正正地对决,周临都是胜了。不过若是算上鬼镰使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最近还真是屡战屡败。但周临碍于面子,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有,当然有怎么会没有?衡天军只要全力出手,区区姚倾算得了什么?”

    “那加之与袁术同盟的吕布,又如何呢?”说起吕布,倒的确是让周临头疼的一人。那天下无双的武艺,若在鬼镰姚倾的驱使下,必定会发挥出极限的作用。在周临的认知里除却兄长罗孤,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

    少年正闭目苦思冥想间,孙绯衣已拿着鸡骨头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明明刘备都投奔到你麾下来了,怎么就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死活不开窍呢?”

    刘备?过去的事?说到这里,周临才明白孙绯衣所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他一拍自己刚刚被鸡骨头敲过得脑袋,如梦方醒地说道:“盟中盟?四姐,你要提醒我的,可是当年联军过后的盟中盟?”

    见弟弟总算回想起来,孙绯衣才终于赞许地点了点头,她放下鸡骨头,说道:“袁术可以拉帮手,吕布可以找靠山,小临子,你走遍天下,有坚实的盟友,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就不会加以利用呢?我在来的路上和大哥提起这事,他就让我自己跟你说,把我就在你这,自己回长安去了。”

    “且不说刘备已经在你的帐下,曹操和你相爱相杀那么多回,还不是听候差遣?孙坚和袁术早有恩怨,又是个忠君爱国的老顽固,你派人去喊一喊,不也就来了?至于大哥,我都在这里了,你说他答应不答应?”

    “倒是袁术和吕布同气连枝,讨伐起来谁先谁后,你心里有数吗?”

    四姐的一番话,让纠结已久的周临茅塞顿开。袁术和吕布谁先打谁后打,他心里也早有答案,如今孙绯衣问起,他便痛快地答道:“欲降龙伏虎,必先断其羽翼。四姐,我想先破吕布,收徐州,削弱袁术的力量,再图淮南!”

    “好、好、好!大哥说你就是为了私怨,也会先向吕布下手,看来他说得不错。”孙绯衣站起身来,信步走到周临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么小临子,正经事之后还有公事。让你手下认字的起草一份盟书,给我签字画押。”

    “盟中盟到底是私约,乱武军和衡天军,终究需要一份堂堂正正的盟书,昭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