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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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四 琴音

    在貂蝉做出妥协,接受命运的时候,客房外的周临等人尚还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正午已过,周临等人用过王允府上送来的饭食,陈流说道:“不瞒你们说,长安城的渗透……真的特别难,似乎有另一股情报势力,在阻止我们的前进。所以,在这里行事,有诸多不便,甚是麻烦。”

    “譬如?”周临瞥了他一眼,似乎知道陈流是有事相求。而陈流也清楚自己被挚友摸得透彻,憨笑地说道:“譬如长安的布局图,影流今早才刚刚完成,要我们中有个人去城南取才可以。”

    听了这话,周临“噗”得一声把米饭喷了出来,说道:“你就这办事效率?话说平时,你不都是自己去的么。”

    “你们也看到了,长安乱成这样,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去了出事,你们不心疼啊?”陈流这人什么都好,唯独这点不好,说好听了叫明哲保身,说难听了就是胆小。他说道:“麻溜的,去个会武的……郑誉不行,他胆子不比我大,炀舞不行,好好的济北奸细说不准就被当成匈奴奸细,翟燎……算了,清明你自己去吧。”

    “喂,不让老子去就算了,怎么说到老子你就停了!”翟燎这暴脾气,当场揪起陈流的衣领,愤然说道:“不行,气死我了,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你你你……清明你说句话啊。”陈流几乎要被翟燎勒得咽气,用楚楚可怜的求助目光望向周临。而周临则是猛地咬了一口鸡腿,说道:“公烈不去,就要我亲自去了。你见过当首领的亲自去接情报么,依我看,就公烈去吧,既然带他来长安了,就不能总把他当莽夫看,让他去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

    得兄长首肯,翟燎喜笑颜开地放开陈流,搓着手说道:“还是大哥宠我,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出差池的!好歹也受了九渊几日的特训,绝不会失手的。”

    见周临都做了决定,陈流只得叫苦一声,将影流之间的信号统统告诉了翟燎。对待这些事,翟燎倒也认真得很,毕竟性命攸关,他也学得像模像样。见他没什么毛病,陈流便也放他走了。

    临走前,翟燎和郑誉、陈炀舞一起把陈流暴揍一顿,扬长而去。

    司徒府外的长安城依旧破落,本该是繁华昌盛的帝都,如今却连济北都比不上一半,这不由得让他感到愤懑与悲哀。他就带着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在星罗棋布的长安城里穿行,不过多久……就迷路了。

    翟燎长得虽说还算俊俏,但一旦凶起来,那就是不近人情的。莫说他这么凶巴巴地走在大街上,路人都恨不得敬而远之,就是他问起路来,人家都得跑。迷了路,又不受人待见,翟燎便愈发郁闷,直到听见一段琴音。

    长安城西,就在翟燎在此迷路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顿挫的琴音。翟燎不知那抚琴人身在何处,亦不知那人所弹何曲,只觉得这琴音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嘈嘈切切,如同珍珠落入玉盘一般清脆,又如白云轻抚脸颊那样温润,那样沁人心脾,难以忘怀。

    大概是因为傻吧,翟燎竟不知不觉地循着琴音的方向走去。即便他辨不出曲调,认不全路线,却全凭直觉,离那琴声越来越近。即使琴音变幻莫测,但翟燎还是来到琴音响起的地方——蔡府。

    这蔡府不知何许地也,在这纷乱不堪的长安城里,竟大门敞开,毫无顾忌。既然人家都开门了,翟燎也不必客气,或者说他被这琴音吸引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何方。越过宅邸,来到一处姹紫嫣红的庭院,阵阵花香扑面而来。在这芳香之中,翟燎隐约看见树下有一名少女,一身洁白无瑕的襦裙,乌发如苏,眉黛如山,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仿佛天宫而来的仙子,白壁无缺,风华无双。那少女十指修长,一双极美的手按在琴上,闭上双眼,弹奏这人间仙乐。

    那一刻,翟燎觉得自己仿佛遇见了下凡的嫦娥仙子。

    但毕竟是私闯民宅,翟燎很快就慌了起来,又不舍得跑,只能躲在一棵矮树下,静静听曲赏人。就在这时,琴音戛然而止,少女睁开眼睛,淡然说道:“公子既然来了,何不来饮一杯花茶再走,不必躲藏。”

    既然对方已然发现自己,翟燎也不好意思再掩掩藏藏,红着脸走了出来,注意到少女身边放着的茶具,憋了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弹得……真好听。”

    “不过是自编自弹的曲子罢了,不足挂齿。”少女说着将放在身边的茶杯拿出来,满上花茶,递给缓缓走来的翟燎,问道:“公子,莫非是循音而来?”

    翟燎点点头,接过少女手中的茶杯,还不小心碰到少女凉滑的玉手,脸羞得更红。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半天说不出话来。少女却是忍俊不禁,说道:“哪有公子这样喝茶的,若不细品,如何能得这茶中真味?来,容我给公子再沏一杯。”

    少女说着又将茶水满上,递给翟燎。翟燎接过去抿了一口,却觉得和她的琴音一样沁人心脾,他问道:“姑娘……你就不怕我是什么梁上君子,入室强盗啥的呀?”

    “公子既是循音而来,便是知音。就算是梁上君子抑或入室强盗,既是知音,又何必防备?”少女一边说,一边给自己沏上一杯,与翟燎对饮。翟燎又饮了一口花茶,坦诚说道:“其实我是来城西办事了,不小心迷了路,听到姑娘的琴音,就不知不觉地循着过来了。姑娘,这世道这么乱,你们府上,为什么不关门啊?”

    “这世道这么乱,关上大门,躲不掉的,也还是躲不掉。”少女言语之中略有几分悲伤,问道:“公子从我这琴声中,可听出了什么?”

    “悲伤,和渴望。”不知为何,向来蠢笨的翟燎竟将少女琴音中的意思脱口而出,他接着说道:“就像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着一丝萤火般的光亮,拼命想要抓住一般。”

    听了翟燎的话,少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她说道:“自来到长安以来,能听文姬抚琴的,除了父亲别无他人。如今公子不仅循音而来,还听懂了我琴声所思,实在令我欣喜。小女蔡琰,字文姬,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蔡文姬!虽然翟燎过去听讲马马虎虎,还时常逃课,但他也还记得,这名叫做蔡文姬的少女,是史官蔡邕的女儿,琴书双绝,举世无双。她此时还在长安安逸地生活着,但在董卓死后,他的父亲作为其残党收到清算,开刀问斩。失去依靠的她,之后在李傕郭汜之乱中遭趁乱而入的匈奴人抢掠,在塞北生活了整整十八年。

    而曹操统一北方后,无意间看见蔡文姬所作的《胡笳十八拍》,花千金将其赎回,嫁与自己的部下。其时蔡文姬已与匈奴左贤王诞下两子,怀着异样的心情,回到中原,投身于诗词歌赋中,留下名作无数。

    翟燎听过蔡文姬的大名,却没想到本人会是如此美若天仙的少女。联想起少女可能遭受的悲惨命运,他在心里暗暗下了某个决心,又回到她道:“我叫……龚烈,没什么字号。”

    “龚烈……倒像是公子这样性情中人的名字。”蔡文姬无从得知,龚烈这个名字是翟燎把他的字变形而来,毕竟济北军名声在外,如今身在敌人地盘,还需谨慎。至于性情中人,倒是实在的评价。

    “听闻有远客到来,文姬,是哪一位呀?”忽然,庭院后走来一位清瘦儒雅的老人,眉目之间与蔡文姬七分相似,想必就是她父亲蔡邕。果不其然,蔡文姬起身行礼,对他说道:“父亲,这位是龚烈公子,循我琴音而来,还听懂我曲中真意,女儿以他为知音。”

    蔡邕走到翟燎面前,捻捻胡须打量了他一番,彬彬有礼地说道:“老夫大开府门,未想到真有与小女有缘之人到来。既能听懂文姬的琴音,便是我蔡府的贵客。听公子口音,不像长安人,可有住处。若是方便,可常住我蔡府,府中冷清,除了我与文姬,只有几个下人。平日老夫忙于修史,也无暇听小女弹琴。如今有龚公子出现,倒是文姬的幸事。”

    “不敢不敢……我是来长安奔亲戚的,已经在他那里住下了。到城西来本是想办些事情,未想到迷了路,还循着文姬小姐的琴音误闯贵府,哪还敢叨扰。”蔡邕与蔡文姬如此好客,让翟燎有些惶恐得不知方寸。得知翟燎还有事要办后,蔡文姬问道:“迷路?不是公子是要去何处办事,老夫虽在长安未待多日,但路还算认得。”

    接下来,翟燎将陈流吩咐的地方告诉了蔡邕,而蔡邕也将路线指给了他,说道:“公子既有事在身,老夫也不久留了。不过公子既与文姬是知音,日后想听文姬的琴音,随时可以登门。蔡府门户大开,从不拒客。”

    “来,我一定常来!”听到以后可以常来蔡府,翟燎高兴得直点头。而蔡文姬则是俏皮地露出微笑,说道:“文姬无事时,都会在庭院里弹琴。公子若是再迷路,可依旧循琴音而来,文姬在此沏茶抚琴,静候公子。”

    面对少女的殷勤,翟燎红着脸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遇见了兄长们常说的一见钟情,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守护这琴音,守护蔡文姬。

    而此时的翟燎尚不知道,自己的长安之行,竟在冥冥之中与这位少女紧密相连。而他们两人的缘分,也将蔡文姬的命运,偷天换日般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