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字体: 16 + -

寒露(六)

    厅内,“九千岁”和汪青都在沉思回忆着,显得冷冷清清。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汪青这才抬起头,说道:“爷,如今‘百官录’还没有着落,张韬也不知所踪,北平王那边相必有什么动作了。”

    “九千岁”默默的点点头,手指轻轻划着茶碗边儿,只淡淡说了句:“那汪大人看……该如何处置?”

    汪青嘴角不易觉察的一扬,作势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东西呢,是一定要找的,但是恐怕要稍微迁就一点王爷那边,不能逼的太狠了。吴昇的事情依小的看,还是不要惊动的太大。”

    “九千岁”又想起皇上这几天的神色语气,眉头骤然微微一抖。他咂了一下嘴,微微摇头说道:“可皇上可不太好糊弄啊,只能顺势,尽力而为吧。”

    汪青得了“九千岁”的话,心里稍稍松了点,继续趁热打铁说道:“只要东西在手,‘九千岁’还怕谁来?”

    “九千岁”也知道这话在理,但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六子被杀的事情堵得他心里直喘不上气。一直都以为是眼前的汪青所为,如今却才知道自己都在云雾之中。曾得意自己精心布置,可骤然觉察自己也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这滋味可想而知。

    他耷拉着眼皮,沉沉的说道:“怕就怕有人捷足先登,一剑封喉啊。”

    汪青赶紧接了一句:“所以现在大敌当前,怎能节外生枝?有人如此布置,所图不小哇!”

    “九千岁”看着眼前的汪青,一时猜不透虚实,万一这是汪青下的套,自己以后肯定死无葬身之地!“高处不胜寒”几个字又闪在心头。

    他仔细打量着汪青,心里苦笑一声,当年真的看走了眼,这做儿子的可比老子强了何止千百倍!要是早点发现……一定斩草除根,哪有如今的麻烦!

    “九千岁”左思右想,觉得现在不能把话说死,一定要好好琢磨,便刁笑了一声说道:“汪大人今非昔比啊,单刀赴会泰然自若,真真儿的令人眼前一亮。”

    汪青心里一突突,不敢正视台上那人的双眼,讪笑了一下算是回复。

    “你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参详参详的,吴昇的事情,倒是可以先放一边,但是……”他霍的抬眼,死死盯住汪青说道:“我虽是个奴才,但是心里还是有点斤两的,你可不要糊弄我!”

    汪青被这慑人的目光盯的心虚,连忙行了一礼说道:“爷,如今的态势已经不是你我二人所能左右的,大家都被人套住了。如今天下,也唯有‘九千岁’您能一呼百应,持重朝堂。再怎么说,我也是您这里出去的人,不敢说给您挣了脸,可要是连累了您难道我还能落个好吗?”

    “九千岁”微微狞笑着眯着眼,心里暗夸,这汪青嘴皮子真的是溜滑,句句都能说到人心窝子里,还真是玲珑心思,难怪两头都能游刃有余。

    他若有似无的看着汪青,慢慢的伸手拿起茶碗。汪青见了,知道那“九千岁”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便识趣的起身行礼,恭敬说了声:“叨扰了,爷想必还有要事,下官也不便耽搁,这就先告退了。”

    汪青说完,便小心翼翼的作势要转身退下。可刚要走,只听“九千岁”音调不高不低,阴阴的说了句:“慢着。”

    汪青一愣,心中一提,按耐心中疑虑,回身听着吩咐。

    “吴昇的事情,你我心里有数,你,脱不了干系。他虽然是条狗,可也是我的忠狗。”

    这“忠狗”二字说的汪清心头一紧,眼中光芒猛地一闪,他轻轻咬着牙不敢表露,唯有静静的听着。

    “九千岁”耷拉着眼,看都不看汪青一眼,心中也是冷笑,想着:哼,坑了我,回头还跟我说好话,这就想把事情糊弄过去,哪有这么容易。

    他一抬手,只见一个小太监捧了个圆盘,上面凳着杯酒,稳稳递在汪青面前。汪青心里一紧,素闻“九千岁”心狠手辣,难不成这是要……

    “九千岁”狞笑着打断了他的思绪,轻柔的飘了一句:“罢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喝杯酒,这事就算过了吧,如何?”

    汪青此时看着眼前的那杯酒,只觉一阵胆寒。他略略抬眼,看着台上好整以暇的“九千岁”,微微一笑,说了声:“谢爷海涵。”取过酒杯一仰脖,全部抿下。喝完手腕一翻,杯口对着“九千岁”,里面果然一滴不剩。

    “九千岁”这才微微笑着摆摆手,汪青再次行礼,转身走出了厅房。

    “九千岁”笑眯眯的看着汪青离开的背影,笑容猛地一收,一脸阴鸷的盯着门口,凶光闪耀。

    那“阿三”一直在旁听着二人话语,这时见着已经汪青走了,便凑到“九千岁”面前有些担忧的说道:“爷……”

    “九千岁”一抬手,狠狠的说道:“这个汪青果然比他老子强了千百倍。”随后牙齿间狠狠的迸出几个字:“好胆色!”

    随即对“阿三”说道:“北平那边的人如今还没有消息吧,哼,估计是肯定回不来的。”

    “阿三”垂手听着,沉思了一会说道:“爷,如今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带几个人,一定要机灵点的,不要多。”

    他沉吟了一会吩咐道:“先去苏州知会一下那里,张韬的案子动静不要闹得太大。然后去北平悄悄找到杨永信,带句话给他,就说——既往不咎!”

    那个“阿三”听了楞了一下,爷几时这般好心,随即便领悟其中的道理。这四个字不仅是告诉杨永信,吴昇的事情既往不咎,也暗示杨永信,爷跟王爷的私怨肯定也是既往不咎了。

    正思索着,身边的“九千岁”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了说道:“然后你就直接赶去江夏镇,窝在那里别动,等我这边信。”

    “阿三”抱拳领命,转身离开。

    那汪青故作轻松的出了西院,回头看了看,终于重重的透了口气。他松了松身上的衣衫,只觉得是一身的汗渍。他仔细察觉着身体有无异样,走了好一段儿都没有见着自己有毒发的征兆,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路回忆着西院和“九千岁”的一番对谈,可以说是气度从容,临危不乱。至于最后的那杯酒,他赌的就是“九千岁”如此地位绝不是鲁莽之人,“大局为重”四个字就是自己的护命神符!

    汪青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眼光不可谓不刁毒。

    他在大皇子府中运筹帷幄,朝堂局势了然于胸。虽然宫里传出的话是说皇上身体欠恙,在他看来绝非那么简单。最近六部官员开始调动,皇上这个几个月来,寻着由头把三个皇子都骂了一遍,说他们不长进,不识大体。

    记得那天大皇子回府时脸拉的老长,很是郁闷。他当时就劝过,什么叫不识大体,重就重在“大体”二字。说明皇上有意在挑接班人呢。立储之事已在眼前,谁能熬过最后一口气,谁就能先拔头筹!

    按汪青的筹划,这边跟北平王搭上线,合力寻物;那头稳住“九千岁”,去一强敌;一起先把那只黑手揪出来除了再说,要不然谁都没有好下场!

    他已经派人送了密轧去了北平,想必北平王已经知道当年的“遗物”是“百官录”了。这等烫手的东西,他倒要看看王爷究竟敢不敢收在怀里。想到这里,他又阴恻恻的笑了一起来,得意。

    汪青这一手棋下的不可谓不妙!

    那东西犹如热碳,收在怀里,千夫所指!送到大公子处才是那北平王唯一的路!可是一旦送来,便是怀璧其罪,成为他人的眼中钉,必定视为死敌!到时候大皇子有的是闲暇安心伺候皇上,坐山观虎斗。

    汪青想到这里迎着日头,微微冷笑。阳光照过,仿佛给他镶了层金边儿,更显清瘦倜傥。

    他自视甚高,从头到尾就没想过屈身在那阉党之下,入阁拜相,何等荣耀!到时候“百官录”捏在手里,谁不看自己这边的脸色。大可当众唱一出付之一炬的好戏,这等恩泽满朝百官谁心里没数?必要时机登高一呼,大公子必定胜券在握,自己便是不世之功!

    至于阉党……哼哼。

    汪青骑着马就这么一路悠悠的往内城城门走去。一阵凉风吹过,卷起浮尘,他下意识的一扭头,不经意的往后一撇,只见身后便是应天城那偏僻一隅,草木凋落,一片冷清;眼前却是内城口儿,街头巷陌,热闹至极。

    他不禁笑出了声,心里想着,这番景致,真如隔世一般。

    古书中说道:阳明燥金之气,惨令已行,寒露下,霜乃早降。

    如今那江夏镇之谜如同那秋雾笼罩,阴寒透骨,哪里仅是一人煎熬?江夏镇中,各方人马陆续登场;宫廷府衙,各方势力暗斗明争。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