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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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四门(二)

    上文说起过,那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正处这吴越之地,自古便是鱼米之乡,热闹繁华。前人诗中写的妙:平江河上三春柳,苏州城下四季花。遥望街头巷陌更是人潮涌动,纷纷济济。庶黎尽念丰收曲,娇娥齐唱太平词,好一个风流去处!

    喧闹街市之中,却有一片闹中取静的巷子,您若有心,便能问到这巷子的名字——四海巷。既然财通四海,自然四通八达。巷口望去,巷道还是那么笔直,也还是那么宽敞,一切依然。

    黄昏时分,各家各户正是晚饭时分,家中妇女都在门口吆喝着自家的孩子回来,孩子们玩的兴起,哪顾得上肚子里的委屈?只听巷口骂声传来,便见一个中年妇女正拉着孩子往家里拽,大老远便能听见那孩子在那里嚷嚷:“妈,我等哈就回去,再玩哈子,就一哈子!”

    “你就晓得玩玩玩,野了一天了在外边!你爹不在家,你倒给我省点心啊!赶快回来!”说完那孩子别给生拉硬拽的提溜着回去了。

    中年女子拖着小孩到了院中,用毛巾抄着水嘴里一边数落着,一边给孩子擦着,夕阳照过,院中的妇女正忙着在拍打孩子脏兮兮的裤子,尘土翻飞,扑扑作响。

    这孩子仰着脸,看着气鼓鼓的母亲,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问道:“娘,你说爹啥时候回来?”

    “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我跟你说,你给我老实点,让娘省省心!”

    妇女端着水盆转身倒掉,刚要叫着孩子回屋吃饭,那孩子拉着母亲的衣服,瞪着眼睛神秘兮兮的说道:“娘,我觉得我们家周围好像有人盯着哩,会不会有坏人?”

    母亲敲了一下少年脑壳虎着脸不耐烦的说道:“别成天就知道溜出去听书,我看你是听傻了!你大眼叔叔是捕快,你怕啥?”说完那妇女心里却不免嘀咕着,就罗大眼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想到此处,她又幽幽叹了口气。

    这时院门吱嘎被人推开,孩子爷爷也从门外慢慢踱了进来,孩子娘见了,温言埋怨道:“爹,您怎么最近老回来这么晚啊,天凉了,也早点回来吧。”

    那孩子也仰着头虎着脸对着爷爷说道:“爷爷,你要听话,不能贪玩!”

    那爷爷对孩子妈点点头算是答应,随即看着孙子眉开眼笑的叱道:“小崽子,你成天在外边野,就不准爷爷也出去走走?”

    中年女子见着爷孙俩的样子,低声叹了口气,便去厨房忙活了。那孩子一见妈妈走了,一下子窜到面前,瞪着眼睛说道:“爷爷,我觉得我们家周围好像有人盯着哩,我每次出去,都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可不自在了。”

    爷爷眼神一跳,立马说道:“别瞎说,小孩子家,谁盯着你?盯你哪里啦,是不是这里?”说着就要扭孩子那小屁股蛋子,小孩子兴奋着尖叫着跑开,要爷爷来追他。

    爷爷毕竟年纪大了,怎能跟孩子一般上窜下跳的,他不耐烦的说道:“去去去,帮你娘盛菜端饭去!玩了一天了还没够啊。”说完笑眯眯的坐在堂屋里,凝着眉头,想着心事。

    这天夜里,一家人早就睡熟了,突然隔壁院中一个黑影悄悄的翻墙摸进了院子,那人矮着身子,仔细的看着这个熟悉的院落,随后在树影掩映中悄悄的摸进了那娘俩的卧房。他借着月光,眯着眼仔细看着床上熟睡的母子二人,紧张的咽了口吐沫,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孩子娘的嘴,一边急切的悄声说道:“阿莫,别慌!是我!张韬!”

    那妇女听那人声音一愣,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终于朦胧中认出了那人!她翻身坐起来,贴近了那人,努力的辨认着,终于用力锤着那人的肩膀胸口哽咽了起来:“张韬!你死那里去了!”小孩迷迷糊糊之中以为是梦,摸索了一下,又睡了过去。

    张韬急忙“嘘”的一声,悄悄说道:“千万别出声,随便收拾一下,衣服穿好跟我走!”

    张韬老婆一愣说道:“去哪里?”

    张韬急了,说道:“你就别问了,快点!出了城再说!”随后问道:“爹呢?”

    只见一个声音在门口突然传出:“在这呢。”

    张韬猛地一个激灵,匆忙转身,感觉头皮都发麻了,果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黑影,那个黑影说道:“唉,你带他们娘俩赶紧走吧。”

    张韬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压着声音说道:“爹,说的什么话,一起走吧!来不及了!”

    那个黑影正是张韬的父亲,他年纪大了,睡的潜,听见孩子房中有动静,立马就过来看看情况,正好看见张韬,心下了然,果然!

    黑暗中张老的声音沧桑却带有不可动摇的坚定:“我早就知道不对劲了,你带着老婆孩子走吧。”

    张韬声音急切:“爹,我也不跟你解释了,人命关天!赶紧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

    张老唉了一声说道:”你当了都察院监察之后,我们先是接到了应天,后来又回苏州,我还不知道吗,那是软禁。儿子,你摊的事情不小啊。”

    张韬一边急促的催促老婆给孩子穿衣服,一边跟父亲说道:“江夏镇的事情发了!”

    张老当然知道儿子当年做的事情,心下了然,他平静的说道:“你赶紧走吧,我年纪大了,走不了多远。何况你还有老婆孩子,照顾不过来的,再说我一个老头子,想来都察院不会为难我。”

    张韬还在坚持,本来就压着声音,焦急的破声而出:“爹!别磨蹭啦!我还有帮手呢!赶紧走啊!”

    张老甚是执拗,也是压着声音骂道:“你爹我也是行伍出生,好歹也是六品百户,都察院能拿我一个老头子怎样?你只管走,记住,你是边军出身!更是丈夫和父亲!汉子要有汉子的担当!你快点!我自己有安排!”

    张韬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爹,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就听我一回行吗!”

    这时老婆孩子终于匆忙的穿着好了,一时谁都不敢言语,张老叹了口气说道:“赶紧走吧!别连累我孙子!”说完转身便回房中了。张韬还想上前阻止,这时院中咯噔一声,似乎是个小石块落地,张韬知道这是邻院放风的独眼在催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哎”的一声,拉着老婆的手,背着孩子走了。

    四海巷是个大巷,依稀是个“井字形”,张韬和黑子还有独眼已经观察了许久,决定了出逃路线,只要出了城,自会有人安排接应,同时,张韬自己也暗自布置了后手。眼下关键便是出城!

    张韬扶着老婆从墙头偷偷翻出,墙那边独眼早就等候多时,赶忙接着。一行四人偷偷打开隔壁院门,独眼打头,探出脑袋,四下一张望,确定无人,便出了门。张韬背着迷迷糊糊的孩子,拉着妻子的手,门也顾不上关,跟着独眼往巷子深处偷偷跑去。

    刚转过一个巷角,便听见那户人家有人大喊:“有贼!”、“抓贼啦!”。随即便听远处脚步声窸窣传来,自己家的院门也被砰砰的敲打着,反应竟如此迅速!张韬一步不敢停留,背着孩子,带着老婆加快了脚步沿着自己安排好的方向跑去。刚跑没一会儿,便听见身后有人呼喝大喊,似乎已经有人往里面追来!独眼指着方向让张瑫带家人在前走,自己断后。

    四人在这巷中不停的变着方向,躲过追兵。他们气喘吁吁的跑着,耳边周遭梆子声四起,渐渐吵杂起来,众人哪敢停留,张韬停下来把背后的孩子颠了颠,调整妥当,继续发力仓皇奔逃,要是再拖延片刻,被追兵追上自己可就真完了!刚想到这里,变听见身后踏踏脚步声传来,便听身后有人大喊:“站住!前面站住!”

    张韬独眼对视了一眼,只见独眼凶光立闪,返身向那几个追兵扑了过去,时间紧迫,不能死缠烂打,出手便是杀招!只见那独眼如同出笼猛虎,猱身上前,双刀在握,一下子便左右腾挪,杀死两人!另一个官差瞅见独眼招式用老之际,扬刀便向独眼头顶劈下,独眼心中暗恨道“妈的完了!”

    只听头顶“当”的一声!原来是张韬赶来持刀架住,张韬挡住对方单刀,随即左手手刀横劈对方喉结!那人喉结被张韬一击,“喝”的哑住,立马有呕吐之感,声音卡在喉咙里也发不出来。张韬刚想上前将其打晕,只见眼角人影闪过,那独眼表情狰狞,连刺带抹几刀将那人活活刺死!张韬看的目瞪口呆,独眼转过身怨怒的瞪了张韬一眼,不做停留便往巷子深处带头跑去……

    张韬不忍的看了那三人一眼,一咬牙,背起已然半醒的儿子,拉着一脸惊吓的老婆,也跟了过去。四个人一边接着月色辨别这方向,那头追兵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在巷中围捕。耳听四周住户们已经被惊醒,有的已经亮起了灯,这可怎么是好!

    这时前面的独眼竖起右手,随即慌忙的左右看了看,立马示意张韬带着家人闪身进了两家院墙之间的夹道里,刚躲进去,便听呼喝之声传来,张韬感觉到妻子剧烈颤抖的手臂,他轻轻的拉了拉她的手,算作安慰。这时眼前一群人络绎跑了过去,看来尸体被人察觉,四海巷已经“活”了!

    这他妈!张韬暗恨的骂了一句,知道躲不过了,咬着牙关心中只有一句话:“谁敢拦路,今天就杀了谁!”这时似乎又有几个人向这边走来,正挨家挨户的敲着门!张韬屏着呼吸,一瞥看见独眼杀心已起,他扯了扯独眼微微摇头,独眼盯着张韬,见张韬眼神还在坚持,恶狠狠的瞪了张韬一眼,慢慢的将手中的双刀反握,藏在手腕之后。张韬知道独眼是怕刀刃反光引人觉察,便也稍稍放心。

    那几人终于走远,可街坊四邻已经惊醒,要是大家出来看热闹,众目睽睽的肯定要坏事。张韬此时汗流浃背,带着老婆孩子,继续跟着独眼赶紧出了夹巷,辨了方向继续奔逃。此时他们已经在巷子最深处,远处隐约已经有了人声,突然,独眼又是猛的站住!张韬心里一提,往独眼身前看去,只见几个捕快往自己这里走来!他前后仓皇望着,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放下孩子,要老婆搂着站在墙角,自己若无其事的和独眼站在那里聊天,对面的捕快越跑越近了。

    “什么人!夜里面鬼鬼祟祟的!”有人朝他们喝道。

    两人仿佛没听见仍然说着什么,三个捕快一听对方不理睬“他妈的”、“哟呵”一声,抽出刀渐渐走近,独眼、张韬突然转脸,手起刀落,直扑对方要害,瞬间便一人料理了一个,剩下来那个想都没想到会这样,直接被眼前场景震的愣在当场。

    张韬急跨一步刚要砍去,一下子呆住了!对面那捕快一抬眼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张韬,嘴里喃喃说道:“张……张哥?”张韬眼中复杂,皱着眉头,就差要哭了出来,那人竟然是罗大眼!

    张韬和罗大眼直愣愣的相互对视着,张韬脑中轰鸣,深色复杂,这可怎么办!还没想完,独眼推开张韬直接扑到罗大眼面前,冲着咽喉腹部,双刀连划,那罗大眼怎敌得过独眼的那身军中功夫,毫无招架之力,便被独眼一刀划开喉咙,腹部连捅数刀而死。张韬眼中又是惊恐又是憎恨的怒视着独眼,独眼却毫无畏惧的看着张韬压着声音喝道:“你他妈走还是不走!”

    张韬紧闭着双眼,“唉”的一声,从老婆手中抢过孩子背上,稍稍安慰了一下受到惊吓的老婆,便拉着她的手继续逃离……

    四人一路躲避着行人仓皇的奔逃,身后惊呼声、呼喊声乍起,想必罗大眼的尸体被人发现了。四人心中焦急,加紧步伐的狂奔,眼看着再拐一个弯就能出四海巷了,身后一阵脚步,又有几个人握着刀朝自己奔来……

    此时张韬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心中本来就是高度紧张,背着孩子带着老婆这一路狂奔,更是体力殆尽,只靠信念支撑!此时追兵已至,他喘着粗气,放下孩子推到老婆怀里,恶狠狠的抽出腰刀和独眼迎了上去……

    老婆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知道又要有一场厮杀,她不敢再看,紧紧闭着眼睛将同样惊恐的孩子的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孩子害怕的“哇”的哭了出来。她只听耳边乒乓几声,夹杂着惨叫,便感觉到有人拉着自己,他一惊,将孩子抱的更紧。耳边张韬喘着气柔声说道:“是我,别怕……别怕,走!赶紧……跑!”

    四人终于逃出那四海巷,周围行人被这突然奔出来的四个人吓了一跳,惊讶的看着他们四个,张韬不管不顾周围行人,带着老婆孩子闷头就走。他跟着独眼按着黑子之前的安排穿过街市,一路走到到河边,只见河边远处更是灯火辉煌,那运河河畔,夜里正是笙歌袅袅之时,这时一艘不大的花船朝他们驶来,四人连忙登了上去,随后那花船立马调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有道是:欲离蛟龙穴,又遇虎狼兵。这张韬带着家眷如何逃出那苏州城天罗地网,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