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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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故事(四):雏鸟远行,不得南归

    窗外,一只鸟落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一个和亲人走散的孩子。

    赵言恪望着那只鸟入了神。

    “赵言恪——,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可知这个道理?”讲课的人见赵言恪心不在焉,出言教训道,“学海无涯,汝当自勉,切莫懈怠啊——”

    赵言恪闻言回神,转过头来,不再观望窗外的风景。

    授课之人是大梁学士阁的大学士卢谦,此人年过五旬,眼窝深陷,脸上布满皱纹,但却颇有精神,一双小眼睛里散发出锐利的光芒,虽说年纪不小,但此人颇有学识。他为人迂腐不化,固守立法,在朝堂上为官尚可,却不会做人。与他共事的大学士和其他同僚都看不惯他刻板的处事作风,都疏远了他。前几日一位公公受陛下之命前去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做那敌子的老师,一众大学士互相看来看去,一时间无人敢应。前来传口谕的公公见状暗自苦恼,也不知如何是好。卢谦见此情形,思前想后,还是站了出来。

    见到有人接过这烫手山芋,其他大学士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在心底窃喜,几人心照不宣:姓卢的在此多年,总算明白了一回。以后既见不着这惹人厌烦之人,又应下了皇帝陛下的差事,真是两全其美。公公也喜笑颜开地说道:“哎呦,卢大学士肯为陛下分忧,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待咱家将此事禀明陛下,他一定会对您大加赏赐的!”

    卢谦其实并不在乎那所谓的赏赐,只是对着这些话不投机的大学士们也有些年月,偶尔换个地方透透气也不错。

    卢谦抬头看了看窗外,捋着半白的胡须朗声道:“此等燕雀,畏惧高山险峰,不知飞往高处,不可学,不可学,莫不如学那翱翔之鹰隼,展翅高飞。”

    赵言恪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卢谦见赵言恪兴致缺缺,便合起手上的线装书,背着手走下来开导道:“汝须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为人若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则与禽鸟无异。”他正打算展开一段高谈阔论,走至尽头,转过身来却发现赵言恪此时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暗叹一声:“罢了,罢了,今日且到这里吧!”说完,老学士背着手离开了学堂,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士郎别院除了有赵言恪的独居之外,也为授课之人专设了起居之处,自卢谦当上士郎别院的老师之后,便托人将他的一应物什搬来此处,无非是几件衣物,几卷书而已。

    卢谦走出学堂门外之时,他背后的赵言恪趴在桌上,回过头看去。此时已近傍晚,天边泛起了红霞,铺洒下来,让老学士的衣衫显出不一样的色彩。赵言恪看了看天边红云,又注视了他的背影许久,转过头去找方才停在窗外的那只鸟,却发现它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往何处去了。

    赵言恪自言自语道:“飞的那么高做什么呢?不累吗?不会想家吗?”

    赵言恪起身回了自己的住处。那间房子很大,比起他家的房子还要大上一圈。他就这么慢慢地挪着步子,走出了学堂,走到了房屋前,走进了居室,走到座椅旁边,坐下。

    过一会,就会有人送饭菜过来,这是梁帝吩咐的。

    皇宫的饭菜真是多种多样,赵言恪已经在这里过了近十日,却没见过重样的饭菜,其中有他喜欢吃的,也有他不喜欢吃的,不论如何,都只是一次而已,那些五颜六色的饭菜,他从来没见过,更别说知道叫什么名字了。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赵言恪最开心的时候,他每天都会期待着送饭之人送几道好吃的好玩的饭菜过来。

    那些特别好吃的菜肴的样子,他都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希望以后回家的时候,能让娘亲做出来,也让他们尝一尝味道。

    胡思乱想间,饭菜送到,那人提着两份饭菜,他知道一份是给他的,一份是给那个老头的。那人面色冷漠,放下饭菜转身就走,什么也没说,样子就像是给囚徒送饭的牢兵。赵言恪一开始还向他们问过几句话,不过,发现他们“都是哑巴”之后,就不再与之多言。等那人走后,赵言恪迫不及待地打开不算小的饭盒,里面的饭菜让他眼前一亮:“哇!又是我从没见过的耶!”他急忙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

    “嗯,太好吃了!”

    “哎,这个是什么?...啊呸,好难吃!”

    他夹起另一道菜尝了尝,立刻吐出来。

    在尝遍了所有的饭菜之后,他觉得这顿饭还算满意。

    “以前娘亲也没给我做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话没说完,拿着碗筷手舞足蹈的赵言恪一愣。

    “如果想回家的话,就不要喜欢上这里的东西,不管它有多么稀奇好玩。你如果能办到的话,我就带你回家。”

    耳边响起谢敬亭的话,这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闪过一丝忧伤。

    “我怎么能这么说啊,爹娘现在一定着急的不得了,我还在这吃着美味的饭菜。”孩子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摔,蹲坐在桌前,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呜呜地哭起来。昔日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情景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在他的脑海。

    “爹娘,你们到底在哪啊?言恪好想你们,好想回家...”

    初冬的夜里刮着猛烈的寒风,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呼呼的声响,风穿过学堂的时候,桌凳一阵晃动,凳子“啪嗒”一声翻到在地,风吹到门窗的时候,门窗也呼呼地响起来。

    就像是在陪着客居异国的孩子一同呜咽。

    第二天,情绪恢复正常的赵言恪起床,穿衣,洗漱,走出屋子,走出大门,走到学堂,把昨夜被风吹乱的桌椅摆好,坐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卢谦拿着书在堂前眉飞色舞滔滔不绝,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渐入佳境,他已顾不上赵言恪是否在听,此刻的老学士早已沉浸在学识的海洋之中,只是顺其自然地讲下去。赵言恪看向窗外,昨天的那只鸟儿已经见不到了。

    “不知道它有没有找到它的家人,有没有回巢呢?”赵言恪胡思乱想着。

    如果没有的话,它的爹娘一定会很着急的吧?

    整一上午,卢谦高谈阔论旁若无人,赵言恪慢慢数着穿过窗子的阳光射线。

    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忽然被一大片云遮住,天上灰蒙蒙一片,大讲特讲的学士感觉到异样,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窗外说道:“看来要下雪了,那今天就讲到这吧!”

    吃过午饭,赵言恪独自在房里呆坐,今天窗外罕见的没有大风,天色却一直没有好转,赵言恪点起了火炉,搓着手发呆。过了一会,窗外真的飘起大雪来,没过一会,地上就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赵言恪看着窗外,不由得想起家乡的冬天。

    “雪好大啊,比家里的要大好多。”赵言恪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家乡可否飘雪?

    赵言恪往暖炉下加了一些烧柴,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

    接近傍晚的时候,赵言恪醒了过来。

    他下床打开房门,门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门前的空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白茫茫一片,泛着光亮,刺的赵言恪双眼直疼。赵言恪迈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一直踩到底,厚厚的雪层没过了他的小腿。他弯下腰,随手抓了一块雪在手里压实,看到那小小的雪块,赵言恪心中升起兴奋之感,嘴角露出微笑。

    他一下跳进雪地,弯下身子抓起一块块的雪,添在手中的雪块上,雪层慢慢变得混乱不堪,赵言恪身后留下凌乱的脚印。

    一个时辰过去,赵言恪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看着面前的雪人傻笑。

    雪人很简单,无手无脚,只是由两个一大一小的雪球堆在一起罢了,上面的雪球中间的安放着两颗石子,算是一双眼睛。石子下面横放进去一小截枯枝,算是一张嘴了。本来赵言恪想给它弄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惜那些树枝都已枯萎,无法弯折。

    “小笃,你看我这个雪人怎么样?”

    赵言恪习惯性地回过头去,却一时愣在了那里,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赵言恪轻笑一声,对着雪人自言自语道:“雪人啊,你可真是可怜呐,没有鼻子也没有手脚,就连嘴也是不会笑的哎!”

    恍惚中,赵言恪似乎听到了一声叫喊:“哥哥!

    赵言恪猛然回头,只见那里,爹娘坐在屋前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赵冰清蹲在他们旁边烤着火炉,直搓红红的小手。赵行笃往雪人身上拍着雪,看到他后,扬起一个笑脸:“你看,我的雪人比你的好看!”

    赵言恪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他不敢说话,害怕一说话,他们都会不见了。

    不觉之中,两行清泪划过男孩嘴角,滴入茫茫白雪中,消失不见。

    好咸啊!

    赵言恪起身回屋,留下漫天雪白中孤独的雪人。

    鹰隼飞得高了,见到更广阔的风景,也许不会时时想要归巢。

    而如今有一只雏鸟,羽翼未丰,便远走他乡,不得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