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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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是这样啊

    “言恪,言恪?你怎么流泪了?”

    听到娘亲的声音,赵言恪才回过神,只见娘亲满脸担忧,赵冰清正瞪大眼睛盯着他,爹也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哦,哦,没什么,眼睛有些酸。”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还好,自己找到家了。

    “哦,没事就好,冰清,你去书房把爷爷和小笃叫来,我们准备吃饭了。”

    “哦...哦。”赵冰清应着,又看了一眼赵言恪才跑出去。

    赵安庐坐在赵言恪身后,若有所思。

    此时,管家陈如忠刚好忙完事务回来,自从少爷赵行笃入书房静修,赵家的大小事务就只有他一人来办,倒是蛮不轻松的,不过他没说什么。

    几天没回家的陈如忠见到赵安庐,惊喜道:“老爷回来了?”

    “陈哥,和您说了多少次,别叫我老爷。”赵安庐无奈抚额,“那哪行,不能乱了尊卑。”

    赵安庐只得笑笑,他和陈如忠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后者当哥哥看待,可自从赵安庐接管赵家以来,陈如忠便一直固执地称呼他为老爷,任凭赵安庐怎么说也未改口,这让他很是没办法。

    赵夫人道:“回来的正是时候,准备吃饭了。”陈管家笑道:“怪不得老远就能闻到香味了,夫人手艺见涨啊。”

    另一边,赵冰清和老太爷赵守令、赵行笃正往正堂走,赵行笃一手扶着爷爷,另一边是姐姐赵冰清——从小她就对这个不苟言笑桃李天下的爷爷有些许的害怕。

    正走着,赵冰清凑到赵行笃耳边,小声道:“小笃我跟你说,我刚才看见赵言恪哭了!”

    赵行笃眼睛一亮,漫不经心道:“哦?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总之他看到婢女端上年夜饭就流泪了,你说岂不奇怪?”

    “哦,是这样。”赵行笃心思何其玲珑,听到“年夜饭”三字便已知为何如此。

    赵冰清颇感无趣,学着赵行笃的语气道:“什么叫‘是这样’?你难道一点都不奇怪么?”

    奇怪?

    一个十三年没吃过年夜饭的人,见到此时此景,若不如此,又该如何应对?

    “诶?下雪了哎!”

    “嗯,新年来了,希望事事顺利吧。”

    三人都抬头看着飘下的雪花,老太爷眼神深邃,不知心之所思。

    坐在正堂等候的众人也看到了雪花飘落。赵言恪望着这白色的世界,想起了什么,心里泛起一层涟漪。

    “除夕降雪,来年无往不利。”

    赵行笃也望着漫天飞雪,淡淡道:“我们赵家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屋外还有下人点着灯笼,赵家之大,灯笼不下二十个。

    除夕之夜,邢州家家户户悬红,灯火通明,夜如白昼。

    赵行笃三人来到正堂之后,赵安庐先向父亲行礼请安,老太爷点了点头,问道:“安庐,我听冰清说你在正堂已安坐近一天,可想出一些计策御敌?”

    赵安庐闻言一顿,说道:“恕孩儿愚钝,尚无可行之计。”

    老太爷说道:“无可行之计?我看,你是胸有诸多计策而苦于无精兵良将吧?”

    赵安庐听后一笑:“知子莫若父,正是如此。虽说我嘉鼎与大梁停战不过十数年,但太平日久则兵将废半。如今,除了尚在真定府与梁兵遥遥相望的赵王辖兵,其他各地方兵马,恐怕难与整日意图染指中原的大梁军队一战。而崇信军远在扬州,若是调离都城驰援国境线,又恐皇城无有力护卫,一旦有暗兵潜入,则帝王危而天下乱。兵马如此,将帅也一样,如今将者不少,但有帅之才之人,除孩儿与赵王之外,只有身在京城的兵部尚书苏放。届时京城军务繁多,恐也无暇应付。”

    赵守令感叹道:“哎,想不到区区几十载,当初能够令大唐兵马败于其手的嘉鼎雄兵,如今却连偏居一隅的小小梁国都疲于应付。”

    一旁的赵夫人说道:“好了好了,如今是大年夜,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过了今夜再去思量吧!一会饭菜可都凉了。”

    赵冰清在母亲身后大点其头,吐了吐舌头:“就是就是,我都要饿死啦!”

    赵守令赵安庐闻言俱是一笑,赵安庐道:“夫人说的是,先吃饭吧,”随后他转身对其他人也说道:“大家都坐吧!”

    家主既已发话,赵家一大家人便都入席,正堂的桌子是长桌。老太爷自然上座,坐北向南。

    往下一位,两旁是赵安庐夫妇,赵安庐身旁是赵言恪,赵夫人身旁则是宝贝女儿赵冰清,赵冰清身旁则是弟弟赵行笃,陈管家此次并未如往年一样坐在少家主身旁,而是一反常态坐在了赵言恪身边。

    老太爷和赵夫人的位子一向如此,十多年都未有变化,赵家这样的将种子弟书香官员兼有的家族,等级礼仪自然一向十分严格,而其他人坐什么位置则无定性。

    年夜饭自然十分丰盛,赵家的四大名厨,各擅长蜀菜,苏菜,西北菜式及南方小菜,四人虽然不是天下第一第二的名厨大家,但若是单独说,无一不是可以名震一方的大厨,如今四人齐聚一府,可想而知就算是对饭菜甚为挑剔,口味十分独特的人,也能大饱口福。而让四位大厨惊叹的是,赵夫人亲自下厨烹制的菜肴,色香味之佳竟不在他们之下,甚至犹有过之。下厨手艺可入天下前十的赵夫人坐享荣华多年,却依旧没有去掉除夕之夜亲自下厨的习惯,每到一年的最后一天,赵夫人就会在厨房忙碌几个时辰,而其他大厨不是打下手,就是给下人做菜——往常下人是吃不到大厨做的菜肴的,只是除夕之时,他们才有幸过嘴瘾。而数十年过去,赵夫人的手艺非但仍未有丝毫退步,反而愈加炉火纯青。

    所以除夕之夜,最高兴的自然是有幸品尝佳肴的赵家人。

    赵冰清夹起一块苏州鸡的鸡脯,张开小口尝了尝,外焦里嫩,口感极佳,让她不禁叫出声来。

    “哇,太好吃了!娘做的饭菜永远都吃不腻啊!”

    赵夫人笑骂道:“自然如此,你多吃些便是了,大家闺秀吃饭如此这般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冰清挤挤眉毛:“这都怪娘把饭菜做的太好吃了,忍不住嘛!”

    众人都笑。

    赵言恪意外道:“诶?这一桌饭菜都是娘你亲自做的吗?”

    坐在对面的的赵冰清白眼道:“那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就凭那四个笨手笨脚的大厨能做出这么细腻的菜式?”

    赵夫人道:“冰清,怎么这么说,四个人哪个不是烹菜名家,吃习惯了倒挑剔起来了?”

    赵冰清道:“可是他们就是没有娘的手艺好嘛!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赵言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今天的饭菜吃起来感觉有点不一样。”

    “何止今天,每年除夕都是这样呢!”

    “哦,是这样啊?”赵言恪挠了挠头。

    “当然是这样啦,每年这一天都会是娘亲自下厨,可好吃了,吃完饭后我们还会给下人发新年的赏钱,还会一起在怀清池放花灯,可漂亮了,之后还一起守夜...”

    “姐,娘不是说过吃饭不要大声讲话么?”

    赵冰清正掰着手指细数除夕乐事,却被赵行笃忽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

    她愣愣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对面赵言恪的脸上的表情。

    未知、苦涩与孤独。

    过年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有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三代同堂。还有主仆之谊,有灿烂的花灯,有家人守夜,有可抵御严冬侵体之寒的温暖,不是么?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想起方才赵言恪对着年夜饭流泪出神的画面,赵冰清猛然捂住嘴巴。

    对面的人依旧挠了挠头,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赵冰清只能移开视线,不去看对面的人的表情。

    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孤单与无助,才会有那样不自然的神情?那看起来让人心酸的笑容,让她不忍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