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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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轮(二)

    不但二队长吃了一惊,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没有去制止月轮,既然乱开了头,索性乱个底朝天才好呢!在主人受到威胁的时候,大黑狗也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抖擞精神,决心与月轮拼死一战。

    吓得人们纷纷站起来躲避,谁也不愿意被红了眼的狗咬上一口。在它们都决心为主人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可以想象这场战斗是多么激烈与残酷!

    起先是两条狗攒足了浑身的力量,互相撞击,那种狠劲恨不能把敌手一头撞死。就在它们要相撞的一霎那,月轮身子一偏,大黑狗风驰电掣般的一冲而过,过了几十米才收住脚。它调过头,又第二次拼命地冲过来,“咚”地一声,狗头相撞,它们各自被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地兜了几个圈子。

    大黑狗仗着身高体壮,一声狂叫,泰山压顶般地把月轮扑在身子底下,又撕又咬。月轮拼命地扭过身子,朝大黑狗的肚子软皮处一阵乱蹬,蹬得大黑狗不得不躲在一边。大黑狗趁月轮刚站起来,立足未稳,把头插在月轮的肚子底下,用力一扬,月轮被掀起一米多高的跟头。

    还没等月轮爬起来,大黑狗已咧开大嘴,露出了刀剑般的牙齿,朝月轮的咽喉处恶狠狠地咬下。月轮迎着它的嘴咬上。两张嘴双双咬住,越咬越痛,越痛越咬,最后实在都坚持不住了,“呜”地一声松开,连连甩头……

    二队长原想制止这场狗战,好继续开他的批判会,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想利用大黑狗的优势,击败我的月轮,从精神上打击我,这和开会本来就是一个目的。看他多么得意,像小丑一样,不断地做着各种手势,发布着各种命令。

    有的社员早就对二队长不满,暗暗诅咒大黑狗,在默默地为月轮加油,有的趁机溜回去干私活,到自己的自留地里忙活去了。到后来,那边是张牙舞爪的二队长,这边是给月轮鼓劲的我,旁边是晓平,一边在给月轮鼓劲,一边狠狠地向大黑狗投坷垃。

    慢慢的,月*张着嘴哈哧哈哧地喘个不停,耷拉出长长的舌头,身子乱抖,搏斗无力,这是精疲力竭的现象。难怪啊!月轮来时喝的几口泔水汤早就消耗尽了,体力出现了透支。大黑狗吃的是什么?有馒头有肉,它越来越显出后劲,上蹿下跳,左拚右博,精神抖擞,越战越勇,大有把月轮一口吞掉的气势。

    月轮一下子钻进了一个倒扣着的破缸里面。大黑狗个子大,钻不进去,急得一会儿跳到缸底上面,用爪拼命地挠,用牙奋力地咬。一会儿跳下来,围着缸暴躁地打转,白白耗费了许多力气。

    就在它懈怠的一霎那,月轮猛一下子从缸里钻出来,一口咬住了大黑狗的耳朵根,骑在了它身上。大黑狗着急地翻身,扑咬,可任凭它怎么扑腾,月轮就是粘在它身上不松口。急得大黑狗用嘴啃地,不一会儿,地上啃出了一个坑,月轮还是死不松口。

    大黑狗的傲气似乎受到了打击,耳朵也疼得受不了,狂叫声终于逐渐变成了哀号。

    这下子轮到二队长难堪了。他摸起一根棍子,想打开月轮,我对他瞪了一眼,他没敢下手,只能对月轮连喝几声。月轮当然不听他的,还是抓住机会不放松,逮住好咬的不撒口。我想也得赶紧收场了,万一大黑狗挣脱开月轮,重新反扑,那就真不好办了。我过去呼唤一声,趁机抱起了月轮,轻轻地抚摸着它的伤口。

    我看到它的眼角撕扯了,耳朵缺了一块,浑身的毛少一团缺一块的,就像退了毛的兔子皮。它趴在了我怀里,得意地眯缝起眼睛,轻轻地哼哼着,喘息着。看那神情,多么像一个胜利的骁勇、自信、坚强的勇士啊!

    要说月轮怎样到我们家,说起来话长。

    刚下乡的时候,二队长常到我们知青组里溜达,眼睛也老往几个女知青身上瞅。有一次他窥准时机,等到女同学下了工,屋里又响起哗啦哗啦水响的时候,偷偷地从窗棂纸上往里看,惊得屋里大呼小叫。

    一帮男生从他们宿舍里冲出来,一齐瞪着二队长。二队长尴尬地说:“你看看,窗户纸破了,该糊了,该糊了!”

    更讨厌的是他的身后形影不离地跟着那只又黑又壮的大黑狗。城市里的女孩子没见过狗,乍一见到,被它的狼一样的体魄,丑恶的嘴脸,鲜红的舌头吓得一阵怪叫,争先恐后地跑进屋里,再也不敢开门。

    下了台的老队长玉民,不知为什么,给我悄悄地抱来一只黄茸茸肉呼呼的小狗,它胎毛极细,润泽水灵,四只蹄子略显肥大,肉乎乎的黄中透白,两片肥大的耳朵耷拉着,时不时地一扇一动,黑色的鼻子到处嗅着,湿润的似乎要泌出一层水珠。

    我高兴极了,为了给它起名字,整整耗费了一夜时间。按它的毛色叫吧,“小黄”、“黄龙”,似乎太俗气。按它的威仪叫吧,什么“赛虎”、“雄狮”,也不合适。我忽然想起了《春江花月夜》,欣赏张若虚把深沉的思乡情绪表现得那么深邃、丰富,就好似知青目前的处境。

    其中有这么几句:“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就叫它月轮吧,希望它能像一轮明月一样,伴随我的一生,帮我照亮人生的那么些谜团。

    小月轮开始了不安,它闭着眼睛,蹒跚地到处爬着,“嗷啊,嗷啊(饿啊,饿啊),”地高声尖叫。我把玉米饼子捻碎,泡在了碗里,可它嗅了嗅,再也不理它了。我忽然想到,它还是一只没出满月的小公狗啊!需要的是妈妈的温情和甘甜的乳汁,可我上哪里弄奶粉呢?我每月只有五块钱的生活费啊,那还是家里寄来的。

    牙膏、肥皂是省不掉的,我的奢侈就是每天一盒,每盒一角三分的珍珠鱼香烟。听着月轮那一声一声凄惨的叫声,仿佛我的心里也被火烧得一燎一燎的。终于戒掉香烟,买来了奶瓶奶粉,为它精心地勾兑好奶汁,把奶头塞进了它嘴里。它把奶头吐出来,嗅了嗅,略微迟疑一下,就尽情贪婪地吮吸起那生命的源泉。

    它再也离不开我了。如果我走着,它就会像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一样,不离我前后。如果我坐着,它就会抬起两条前腿搭在我身上,得意地晃动着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摇动着旗杆似的小尾巴,用它那石榴籽似的小牙友好地咬我的手,用它通红的小舌头在我脚上到处舔着。

    它天资聪颖,机灵好动,有一颗甘为奴仆的诚心,很乐意为我干叼鞋啊,找洗脚布之类的工作。不过有时候,它也好把女同学的鞋、袜子,叼到我的床前。恰巧二队长找我有事,他那一副阴阳怪气的目光,旁敲侧击的讥讽,弄得我哭笑不得,有口难辩。

    小月轮在贫困中慢慢成长,它的教育问题已迫不及待地摆在我面前。什么教材也没有,我只能按照我的气质塑造它。我赞赏狗的忠诚、勇敢、机敏、聪慧,希望它能用它的灵性,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快乐,提高我们的生活情趣。

    可这又是多么难啊!它同样面临着生存危机,因为它每天的食物,除了一点儿碎饼子以外什么也没有,要想止住饥饿,只能吃人类的排泄物或者其它人类咽不下去的东西。人狗同样以食为天,它同样禁不住美味的诱惑!

    月轮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块骨头。它不是猎犬,这儿也无野味可猎,它从哪里叼来的骨头呢?我心里不禁起了疑团。

    知青院南有一条哗哗流淌的小河,那儿树影婆娑,草美鱼肥,成了小鸭们的天然乐园。它们撅着叫鱼虾撑得快走不动的屁股,迈着四方步,落落大方地每天从知青院门口路过。月轮起初是从门缝里羡慕地看着它们,研究着它们的衣着为什么这么洁净,神态为什么那么幽雅。

    看着看着,仿佛又从它们的衣服里想到了它们的骨头,多么香甜,多么酥脆啊,不知不觉地流出了涎水。说真的,它绝不会吃它们的肉,月轮压根儿就没吃过肉,它只是想啃骨头。悄悄地从门口溜出来,不声不响地接近鸭群。当一只机灵的鸭子发现月轮时,那情景真是狗撵鸭子呱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