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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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深陷魔掌魏家班

    这天,正是农历二月十五是太上老君的生日,坐落在穆棱矿区东山的老君庙热闹起来,人们纷纷前来赶庙会。老君庙里供奉着给玉皇大帝炼仙丹的“太上老君”,这里没有和尚、道士之类的修行者。正殿为歇山式大殿,最为宏伟,显示出道家尊卑有别的规范和封建等级观念。尽管在日本人统治下的矿区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是仍保持着传统习俗赶庙会,上香磕头,拜神像,希望太上老君能够保佑祈福平安。

    庙会上,杂耍的、卖艺的、捏泥人的、卖棉花糖的、唱二人转的等等,五花八门。自中东铁路建成,戏曲演出市场逐渐扩大。梨树镇外来的戏班很多,哪里有雇主或庙会,就去哪里演出,一些戏班子三两天就要转场,竞争激烈。最吸引人的要数那栩栩如生的魏家戏班子,舞枪、舞刀,很像样,引来众人阵阵喝彩。这家戏班子来自河南,班主魏家栋,50多岁,方形脸,高鼻梁,头戴狗皮帽,身着棉马褂,脚踏棉布鞋,身高一米八,走在人们面前威风凛凛,看这份打扮就能猜出是个管事的班主。他来自梨园世家,少年时候练过拳脚,听说东北市场好赚钱,带领戏班子和徒弟来到了东北先后到了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地。由于大城市不好混,加之乱世之秋,只好到乡下各地演出,混饭吃。

    锣鼓敲响前,演职员们各司其责,化妆、搭戏台、调试乐器、布置场地,既分工又协作。因人手少、角色多,演员们都要客串不同的角色,跑跑龙套。演小姐的一会儿又扮成丫环,演皇帝的转眼又摇身一变当“乞丐”,服装和扮相有板有眼。有的演员是多面手,既在前台当演员又在后台当乐手;既是力工又是木工,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台前一阵骚动,这让魏家栋心里不安。苦点累点不要紧,他最怕的是观众不满意,演砸了就得“喝西北风”。

    原来台前来了一群日本人,为首的是柳毛黑铅矿黑田。有人要问这个日本女人来干什么?原来她听说这里有庙会,处于好奇前来看个究竟,来打发寂寞的生活。为了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冈田一郎派一名军曹带领十名宪兵护卫。见来了这么多鬼子兵的到来,许多赶庙会的人们没了看戏的兴趣,匆匆离去。

    魏家栋见状,心里犯嘀咕,这明明是来砸自己的场子吗?告诉自己能忍则忍,毕竟日本人什么事情都能做了出来。一边告诉徒弟们不演了,收场子。一边上前拱手施礼:“本小戏班子靠赚点小钱度日,现在忙着赶场子,还请皇军海涵。”

    向来专横跋扈的黑田还没有看几眼戏,就见到收场,内心很不爽。心想,居然在皇军面前拒演,不教训这些中国人,不知道我的厉害。见魏家栋上前搭话,冷冷地问道:“你是班主?”“正是。”魏家栋回答道。黑田命令式地口吻:“既然不想在这里演戏,那么可以请到我那里演戏!”魏家栋听后,心想,这日本女人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呀?还是小心为妙。赶忙回答:“我还有场子要演,请皇军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不行的,就这么定了。”黑田向身边的一名日本宪兵军曹嘀咕了几句,这名日本宪兵按照这名军曹的吩咐,离开了现场。

    魏家栋感觉到了来者不善,对黑田说:“我这个跑江湖卖艺的,哪敢给皇军演出啊,还是请皇军抬抬手……”

    “唔!”军曹耐不住性子,抽出军刀横在魏家栋脖子前大声地说:“你的,必须演!”魏家栋看到日本人如此无理,心里非常的愤慨:“你们日本人竟然用这种方式欺负我们小小的戏班子,太不仗义了吧!”

    黑田拨开军曹示意放下军刀,冷笑地说:“让你演,就必须演,皇军已经很尊重你们了。”这时,一辆日本卡车开到了这里。接着十几名宪兵将魏家戏班子30几号人团团地围住。黑田要求魏家栋带领所有的人和家当立即上车,不上车的格杀勿论。三个徒弟跑到魏家栋跟前问道:“师傅,这日本人也太霸道了,你看怎么办?”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魏家栋摇摇头,“徒弟们,这是什么事儿啊!我能怎么办?先去演出,然后再说。”大徒弟演武生,名叫金云鹤一脸忧虑,沉默片刻,说:“师傅,我担心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啊!”“是啊,我也担心这个问题,现在对我们来说别无选择,没了退路呀!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你们快回去收拾东西,到了地方再说。”

    别看黑田是个纤弱的女子,且有毒蝎子般的心。她是想霸占戏班子,随时用来取乐,同时还可以当作“浮浪”(劳工)在这里做工。

    通往柳毛黑铅矿的路坑坑洼洼,颠簸的日军车上,看着全体戏班子坐在自己的周围,四名鬼子持枪押送,魏家栋忧心忡忡,表情僵硬。妻子“小金枝”心里也在犯嘀咕,这东洋鬼子也喜欢看戏?喜欢看戏就看戏呗,怎么还像押送犯人似的。她甚至感觉到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份恐惧时时刻刻就在她的身边。她依偎在魏家栋身旁,面对鬼子的枪口,心有余悸。小金枝是她的艺名,在河南老家她与魏家栋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魏家栋拜师学艺,同在一个村子生活的她也跟着嚷着要学唱戏,父母无奈只好同意。魏家栋学的是京剧武生,她学的是花旦,先后跟着师傅走南闯北演出。俩人因功底扎实,很快成了戏班子骨干,在河南河北一代名噪一时。后来师傅病故,戏班子解散,魏家栋和小金枝回了河南老家,完成了彼此爱慕的心愿,结婚了。不久,他们组建了魏家戏班子,吸纳了原有的一部分师兄师弟,配齐了各种角儿。也招收了几个新徒弟,有的在乡村练过拳脚的年轻人,也有出自梨园平民子弟。迫于生计,魏家栋领着戏班子在北京难以立足,只好北上沈阳,恰逢九一八事变,战事频发,来到了长春、哈尔滨等地演出了几年。这次来到梨树镇,没料到全班人员被日军掠进了深山里,这让他们无所适从。

    “嘎吱”军车停了下来,那名军曹喊道:“你们的,下车。”魏家栋等人全部下了车,这才看清楚这里群山环绕,远远地看去,山的后边还是山,山的影子柔软地起伏着,轮廓像巨大的锯齿。铁丝网内,除了那些持枪的日本兵和伪军,还有那些穿着编号的更生布衣服的劳工。矿石是黑的,人也染成了黑色,他们背着矿石艰难地运往浮选厂。“哗啦、哗啦”矿石被倒在马达传动的筛子上,矿石在水的冲洗和筛子震动下,发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这里如到了非洲大陆的黑人部落,小金枝尖叫一声,扑在魏家栋的怀里,哭诉道:“家栋,这是啥地方啊?你看看那些人,都成了黑人,太吓人了。我们还是想办法走吧,戏不演了,呜呜……”“别怕,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魏家栋在安慰。她体会到丈夫的温情的安慰,一阵悸动的心稍有些平和。他们被赶进了一处工棚内,大把头杨玉学站在门口大声地说:“黑田太君说了,从今天起,由我管理你们,你们不仅在这里唱戏,而且还要干活,没有太君的命令,谁也不准迈出半步。”

    “完了。班主,这不是把我们骗来当劳工嘛!”金云鹤脸上布满了阴云。魏家栋此刻的心情很沉重,混迹江湖多年,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他瞥了一眼杨玉学,大声地说:“你回去告诉黑田,我们是唱戏,不是来做苦力的。需要演,我们就演,演完了把我放走!”

    杨玉学“嘿嘿”地冷笑,说:“想什么呢?来到这里就别想出去,都给我乖乖地听话,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少说废话!”杨玉学说完,领着两名伪军离开。

    小金枝与几名女演员听说被骗来做劳工顿时搂在了一起哭泣,魏家栋几个徒弟也哀叹地低下了头,在他们心中仿佛被一群魔鬼笼罩和绑缚着,在痛苦地挣扎。金云鹤站起来劝说:“你们别哭了,哭得我们更加地难受,还是听班主的意见。”魏家栋端坐在那里,心中翻江倒海,心想,戏班子陷入鬼子的狼窝,绝不能这样束手就擒,总得想办法逃出去。他低沉地说:“你们都给我听着,别婆婆妈妈的。其实,我和大家一样心情,没有想到日本人如此阴险毒辣,低估了鬼子的计谋。既然被逼到了这里,既要防止日本人对我们的伤害,又要与日本人斗智斗勇,寻找机会逃出去。现在我们要齐心协力照顾好自己的人。金云鹤、刘国才、耿军、高柏青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尽快熟悉这里的情况,摸清日本人的想法,寻找机会逃跑。其他人听从就是了。”

    “师傅,我们都听你的,只要能活着出去,让我们怎么干都行。”二徒弟刘国才说。

    “对,我们都听班主的。”众人说到。

    魏家栋站起对刘国才说:“你跟我出去找那个日本女人,金云鹤和其他人老实在这里待着,等我们回来。”

    魏家栋和刘国才刚迈出工棚没几步,两名伪军手持步枪对准了他们,问道:“你们干什么去?”“我们找黑田矿长。”魏家栋坚定地回答道。“杨把头说了,没有他的准许,是不能乱走动的。回去,快回去!”两名伪军用枪逼着他们退回。性格刚烈的刘国才根本没有把伪军看在眼里,大声地说:“我们必须见到黑田。”索性拨开了伪军的枪,要强行推开伪军的阻拦。正在浮选厂牵着军犬监工的杨玉学,看到魏家栋和刘国才与两名伪军争吵,远远地喊道:“魏班主,你们想干什么?”急匆匆地跑来。“我们不想干什么,只想找黑田矿长讨个说法!”魏家栋厉声道。杨玉学瞪着那双三角眼,扫视着魏家栋和刘国才,阴阳怪气地说:“吆喝,魏班主,脾气还不小啊!刚才,我不是和你们说了嘛,没有我的允许是不准随便出来。”魏家栋从衣兜里摸出几张伪满纸币塞进了他的手里,换了个口气,低声地说:“杨兄弟,多请你帮忙,我想与黑田见个面。”“这还差不多,看来你很识相,好吧,你们先等着,我去看看黑田有没有想见你的意思。”杨玉学说完,转身手牵着军犬走开。“谢谢,杨兄弟!”魏家栋违心地拱手致谢。刘国才说:“师傅,真有你的,我们都这样,你还……”魏家栋打断了他的话语,说:“对付这样的人,不能硬来,看我的……”魏家栋迅速看到杨玉学走进黑田的办公室之后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向这边挥了挥手,会意地领着刘国才向前走去。

    黑田办公地点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砖石结构的房子。此时,黑田穿着便服正在对着镜子梳妆,杨玉学上前弯腰低声说:“他们来了!”说完后退到了门口。黑田并没有立即转身,而是卖弄自己的身材,仔细地欣赏着。她的脸和脖子缺少了一些弹性,却肤色白皙,不失光滑,留下几道水波纹般时光的痕迹。房间内留声机旋转着唱片,唱臂前端的唱针沿着唱片的滑道起起伏伏地读取歌曲,牵牛花般的巨大喇叭顿时传来日本当红流行歌曲《谁能不思乡》,似乎在撩拨她的记忆。她不断地跟随着哼了几句,显然沉浸在歌曲之中。接着妖艳卓卓地回过身来,见到魏家栋和刘国才站在那里,随即伸出右手轻提唱臂放回唱臂槽,留声机不再转动。她恢复了厉色的面容,明知故问:“魏班主,找我有什么事儿?”“我想问黑田矿长,你把我们弄来演出,什么时候进行?演出之后,什么时候让我们走?”黑田又变得浪浪地声音回答:“你们中国人的戏很好,我想魏班主不应该拒绝我,这是对我们大和民族的不尊重。既然魏班主想好了,那就选个日子给我演一场怎么样?”“你是说现在不能演出,还得等几日?”“呦西。”黑田双手拢了拢黑黑的长发回答,“演不好,你们走不了的。”

    “什么叫演好演不好?”魏家栋追问道。

    “那就看你们的表现喽!”

    “黑田矿长,你要说清楚怎么表现?不要戏弄我们。我们还需要转场演出的,是靠演戏吃饭呢!”魏家栋试探着对黑田说。“至于你们转场不转场我不管,必须给我演出,而且长期在这里演出,懂吗?”黑田有些不耐烦,口气变得犀利了起来。

    魏家栋此时彻底看清楚了黑田的险恶用心,愤懑地努力抗争:“原以为你们日本人说话算数,演完就走,没有想到你们日本人如此不仁不义,不守信誉,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卑鄙无耻了吗?”“你说什么?在我们日本眼里,你们就是东亚病夫,就是劣等民族,就连你们皇上老爷都臣服于大日本帝国。你算什么?你没有资格和我这样说话,请给我出去!”黑田如吐信的毒蛇,强烈地刺激了魏家栋及刘国才的民族自尊心。刘国才内心的怒火早已经被点燃,强烈地反击:“我看你们日本人也太不要脸了,侵占我们的土地,欺压我们的百姓,还有脸在这里振振有词,纯属强盗逻辑,你们早晚会被赶出中国的。”

    “八嘎。”黑田的脸色被气得煞白:“竟敢在我面前放肆,死啦死啦的有!”听到黑田在屋内疯狗般的吼叫着,两名鬼子宪兵端着带有刺刀的步枪冲了进来。刘国才双手将鬼子的枪管抓住与两名鬼子对峙,相互较起了劲儿。由于两名日本宪兵被死死地卡在了门口中,后边的伪军又进不来,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黑田见状要取挂在墙上的手枪,魏家栋上前一个跨步挡住了她,说:“黑田矿长,今天我们不是来打仗来的,你们这样如此非礼,手拿武器对付赤手空拳的中国人,让我们无法接受。希望你下达命令让两名宪兵放下武器,否则,你也别想活了。”

    难道魏家栋惧怕日本人吗?不是。一旦在这里动起手来,那工棚内戏班子里的人就没有活路了。见好就收,缓和一下气氛,做到有条件地与日本人斗,为今后逃出去创造条件。

    魏家栋和刘国才的言行和举动,让黑田很吃惊。见魏家栋这么一说,口气有些缓和:“好,我答应你。”她对两名日本宪兵“哇啦哇啦”说了一通,两名日本宪兵收回了对峙的步枪,走出了门外。

    “好,看来你的人性还没有全部被狗吃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魏家栋神情自若地说。

    “怎么谈?”黑田迟疑地问。

    “目前,我们在这里,想跑也是跑不出去的,我们也无能力出逃。首先,你让我们给你演戏,我答应,但是,必须保证我的戏班子人身安全。人身安全保证不了,怎么能给你演戏,是不是啊?第二,让我们去挖矿石,我们做不了,可以做其他的。第三,让我们在这里做工,要付工钱。第四,我们的人必须住在一起,不准给我们分开。第五,允许让我们每天派出两人出去买生活用品。”魏家栋说完,问:“黑田矿长,上述五条要求能否满足?”

    黑田细致地分析了魏家栋提出的5个条件,心想,你们还和我讲条件,就是拒绝了又能怎样的呢?

    其实黑田内心还是复杂的,在这大山沟里,自己是唯一的女人,那么多男人每天在自己的眼前晃悠,心里产生了多种压抑。她经常盯着一处发呆,似乎若有所思,又似百般无聊,几乎瞬间,浑身的烦躁如同无数钢针,射向她的心底,无限的抓狂与扭曲。她抓来戏班子有自己的目的,因为她对中国京剧很感兴趣,她不懂什么花脸、武生、旦角,只觉得很好奇、很神秘。抓来戏班子可以调节自己的情趣,打发闲余寥寂,也可以从精神上犒劳日本军人。同时,黑铅矿两次劳工逃跑,人力短缺,减少了产量。满洲矿业开发株式会社多次催促加大黑铅的开采量,保证日本国内军工业对黑铅的使用量,为此也弱化了她对戏班子的强硬态度。她想了想,认为5个条件先可以答应下来,稳住这些人,日后就由不得你们了。她提出了附加要求:“这5个条件我答应你,但是我是有条件的。不能存在逃跑的想法,否则死啦死啦的有;出入购买商品,必须由我们皇军监管,否则死啦死啦的有;必须按照我的时间要求,为大日本皇军演出,否则死啦死啦地有。你的明白?”

    “我明白。”魏家栋回应道。

    在工棚里焦急等待的戏班子成员见他们回来了,便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魏家栋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然后倒在了简易床铺上,头枕着双手在那里沉思。在蓦然睁大时,仍然能看到有光芒从中射出。小金枝一脸茫然,绝望地说:“说来说去,还是不让咱们走,这可咋办?”“师母,你别着急,我们会有办法的。师傅能够争取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容易了。”金云鹤坐在一旁劝说道。

    戏班子成员见班主不吱声,也不敢多言,各自蜷缩在那里,痛苦地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