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军小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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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重回故地

    四月的遵化,万物生长,阳光明媚。

    南京保卫战已经结束四个多月,一路颠沛流离的贾先声终于回到故土。

    他一身褴褛,骨瘦如柴。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再无半分军人锐气。

    站在城外郊区林间,遥望着前方老旧县城,贾先声伫立无言,像是陷入无尽追忆当中。

    快八年了,眨眼已经离家快八年时间。

    回想当年九一八事变,贾先声还只是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

    那年,他拿着柴刀替结拜大哥砍死一名曰本浪人,因此获罪不得不逃离家乡避祸。

    几个月的流浪漂泊,本就无处可去的贾先声,最后流落到上海。

    正好那时上海爆发淞沪战役,为了能吃上一顿饱饭,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贾先声从了军,混进国民革命第八十八师队伍。

    当了几年兵,没立过什么功,也没有什么优异表现。贾先声在这支号称国民革命德械精锐部队里一直默默无闻,最后还当了逃兵。

    思绪及此,贾先声不禁打了个寒颤。几年的部队经历仿佛是一场冗长的梦境一般,似乎这一刻才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再次抬眼遥望前方县城,深吸着空气中的淡淡草木芬芳。

    到家了,这段漫长的流亡旅程终于结束。

    娘,儿子回来了!

    “这就是您老家啊爹?”一道不合时宜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一名十三四岁少年,手握着啃剩下的玉米棒子,放眼扫视着前方县城。

    少年同样是一身破衣烂衫,可模样却是白白净净,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看着像小乞丐,可仔细打量却像一时落魄的富家子弟。

    他姓苏,名灵杰。贾先声不喜欢叫他大名,因为他这个姓的谐音是输,也因为他不灵,更因为他不杰出,所以贾先声更愿意管他叫小南京。

    这是贾先声逃离南京城时顺道带出来的孤儿。一路上两人相依为命,熬过一段彼此都刻骨铭心的艰难阶段。

    贾先声没有理他,扔掉拐杖朝前方走去。

    “爹,您大病初愈慢点,小心再昏过去。”小南京丢下玉米棒子,小跑着追上来搀扶,嘴里还一个劲的啰嗦,“遵化风景还挺不错,和咱南京有的一拼。您看这山、这水、还有这路……”

    贾先声脚步一顿,偏头面无表情的瞪着小南京,吓的小南京眼神乱飘,立即闭嘴。

    两人再次上路,还没走出十米,小南京又不消停了:“爹,咱家里还有亲人吗?咱爹咱妈,哦不对,是爷爷奶奶,他们老人家还健在吗?您当过兵的事情父老乡亲们知不知道?遵化可是曰占区,咱这么大摇大摆进城会不会被抓起来……”

    小南京在身后喋喋不休,表面上看起来很兴奋,可实际上从他这些问题中不难发现,他此刻心里充满着不安全感。

    他倒不是真的怕进城被抓,而是害怕回到贾先声老家会被抛弃。

    “在老子没发火之前,你最好闭嘴。”贾先声不胜其烦,偏头瞪了一眼。

    摊上这么个满嘴跑火车的小祖宗,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要不是这小子也救过自己一命,贾先声绝不可能忍受这么久。

    “得得得,我闭嘴我闭嘴。”小南京油条惯了,跟着贾先声朝城外一条小河走去,看着贾先声捧起河水清洗自身,嘴上又忍不住问道,“爹,正常人进城都要证件,您洗这么干净,就不怕……”

    “老子就是去找死,你要害怕就滚远点。”贾先声洗了把脸,不冷不热的说道。

    “那怎么行,您是我爹,您去哪我去哪。”

    “还想跟着老子?”

    “想!”

    “想就给老子闭嘴!”

    贾先声一把将小南京拽到跟前,毫不客气的将小南京身上衣服当抹布,将手上水渍擦干。

    小南京果然是闭嘴了,他最怕被贾先声抛弃,一旦贾先声说出这种极端的话来,他就只能乖乖听话。

    “还有,以后不要叫老子爹,叫哥!”贾先声狠狠地在小南京脑门上抽了一记,以示警告。

    “您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叫着,我喊您哥那不是怕乱了辈分嘛。”小南京抬手揉了揉脑门,小脸上堆满了委屈。

    “恩!?”贾先声不容置疑的瞪着小南京,一个眼神就将小南京心中所有委屈顶了回去。

    贾先声懒得理会小南京的感受。这小子油嘴滑舌神经粗大,完全能够自我调整心态,一旦心软指定又得被他钻了空子。

    至于证件问题,贾先声并不担心。因为这里是遵化城,已经过了进出都需要证件的边区哨卡。

    更重要的是,多年未归,贾先声不想以太过狼狈装扮回家。

    两人继续上路,大老远便看到城门口布置有哨卡,但却形同虚设。

    过往路人并没有被要求出示证件,或是搜身等问题,直接就能通过。

    贾先声脚步未停,下意识将城外环境扫视了一遍。

    过去在部队里干的就是侦查工作,凡事谨慎对待的习惯已经是根深蒂固。贾先声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细心先观察地形环境。

    没有发现什么危险,负责哨卡的四名伪军玩忽职守,正坐在路边抽烟闲聊,看他们的状态并不像刻意,可见周围一切正常。

    贾先声带着小南京顺利通过哨卡,本想直奔城内走去,可却被城门口左侧的三名青年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三个被捆绑在木桩上的青年,从表面上看并没明显外伤,只是被暴晒示众而已。

    不过应该是有段时间了,看他们低垂着脑袋嘴唇干裂便可得出结论。

    贾先声目光瞟了一眼,心里暗道这三人八成是得罪了伪军,不然不会被捆在这里暴晒。

    正要收回目光,可这时其中一名体形消瘦青年,微垂的脑袋却突然抬起,干裂的嘴唇几次开阖,像是在对过往路人求救。

    他没有看到贾先声,可贾先声看到他心里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这不是李家少爷李多金吗?地主家的大少爷怎会落魄到这个地步?

    贾先声对此人印象深刻,即便时隔七年多,那张近乎刻薄的脸也依旧清晰可辨。

    当年贾先声家里穷,为了生计曾给李多金家打过长工。

    可干了一季下来,最后刚发的工钱,全让这小子掷骰子给坑光了。

    为免回家被老娘打折腿,贾先声差点卖身押给这小子抵一季工钱。可这小子吝啬刻薄,死活不肯答应,害的贾先声连家都不敢回。后来流落在外,这才有了杀曰本浪人的事情。

    看到那张脸,贾先声到现在还来气,恨不得过去抽对方俩个耳刮子。

    贾先声嘴角扯动了两下,抽李多金这事儿想想就算了,当然不敢真冲上去。

    拉着小南京快步朝前,混在人群中完全没打算和对方扯上关系。

    可这李多金自幼好赌,那贼溜溜的眼睛当真是眼观六路,竟在人群中扑捉到贾先声面孔。

    最要命的是,这个杀千刀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都虚弱的奄奄一息了,竟然还能扯开嗓门喊叫。

    “救我,贾先声救我。先声……哥,亲哥……救我!”李多金那面如死灰的脸上突然焕发生气,就像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似得,这一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

    刺耳的喊叫声未落,路上进出行人纷纷顿足观看,将城门堵了个严实,甚至有不少人寻找起李多金口中那位‘亲哥’先生,唯有贾先声本人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走还是不走?

    贾先声回头看了一眼哨卡位置那四名伪军,要是他们没被惊动,那肯定是头也不回,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偏偏那四个玩忽职守的伪军对此颇为上心,丢下烟头,提着枪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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