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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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冷香与暖刀

    史凡来到蘅芜苑,见湘云的病吃了几服药之后,已无大碍,也就放心了。见屋里只有翠缕一人在照顾着,因而问了宝钗可好,才得知宝钗也病了,这两天正在薛姨妈那儿休养着。

    知道薛宝钗病了后,史凡便想着去探望一下这个宝姐姐,于是让丫鬟茜雪带上一些甜点,一起来到了薛姨妈的住处。

    到了院门前,也不见一个人影儿,史凡轻轻地掀帘进去,径直走进了里间来。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头上只散挽着簪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莺儿正描花样子呢!

    “宝姐姐,你窝在炕上做什么呢?”史凡问道。

    宝钗见史凡进来了,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笔,转过身来,答道:

    “是史凡兄弟呀!我也没做什么,瞎画有些玩意儿罢了!史凡兄弟有事?”

    “没啥,就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果然见你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史凡想起上次在稻香村,林黛玉也是一脸的不悦,跑到李纨那儿告状,莫非这次轮到薛宝钗被欺负了?便又问道:

    “是不是宝玉冲撞你了?还是林妹妹又埋怨了你几句,让你不高兴了?”

    “瞧你说的,敢情林姑娘之前就有埋怨过我?”薛宝钗听到史凡说了一个“又”,不解地问道。

    史凡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急忙纠正道:

    “哪有这回事儿,是我一时口误,说错了,宝姐姐可别往心里去!不过,这么说来,难道真是林妹妹把你惹得不高兴了?”

    “哪里的话!你这个当兄弟的,怎么存心想着妹妹们闹翻呢!我这两天没出屋子,不过是因为那种病又发了,如此罢了!”薛宝钗笑道。

    史凡这才想起,原著中,薛宝钗确实天生得了一种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史凡却一时想不起了,于是问道:

    “妹妹到底是有什么病,为什么不请个大夫来看看,有病就得治,不是应该吃几服药,把病根除去才对吗?”

    “你是不知道呢,我可是再也不想吃药了,之前为了这病请大夫吃药,可是白花了不少银子钱呢!不管什么名医仙药,吃了一点也没有见效。”薛宝钗有点儿自哀自怜,继续说道:

    “后来还亏了一个和尚,专治无名的病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我先天壮还不相干,要是吃凡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个海上仙方儿,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他说犯了时吃一丸就好了。倒也奇怪,这倒效验些。”

    听了薛宝钗说起这些,史凡这才想起,薛宝钗的这个病是特有的,正和她的脾性相称,那海上仙方制成的药丸也有一个独特的名字,叫“冷香丸”。

    而这“冷香丸”的方子更是怪得出奇,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

    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一天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天落水十二钱,还要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

    把这四样水调匀了,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里,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的时候儿,拿出来吃一丸,用一钱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史凡和薛宝钗说话的时候,丫鬟茜雪在倒厅里跟其他丫鬟们聊着天。正聊得起兴,忽然听见外面薛姨妈问道:“谁在里头?”

    茜雪忙出来答应了,说道:“史公子听说宝姑娘病了,便特意过来探望。”

    史凡忙请了安,薛姨妈一把拉住,笑道:

    “这么冷天,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

    说着,命人沏滚滚的茶来。

    史凡想起薛蟠,因问:“最近可有薛大哥的音讯?”

    “他现在是脱了缰的野马的马,之前住家时还天天在外逛不够,如今放出去了,哪里还记得家里呢!”薛姨妈叹道。

    史凡又问道:“姐姐可大安了?”

    “可是呢,她在里间不是,你刚才也瞧见了吧,老毛病了,都说好不了,哎!”

    为了不打扰薛宝钗休息,史凡向薛姨妈告辞道:

    “姨妈,我过几天再来找宝姐姐玩,这会儿去看看其他几位妹妹们,免得她们又说我偏爱宝姐姐一个。”

    丫鬟们听了不禁都笑出了声。茜雪闻声,便起身走到史凡的身边,略待半刻,方欲跟着史凡一起出去,这时薛姨妈忽又笑道:

    “你且站住,我有一件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

    茜雪听了,又走回到薛姨妈身边,且想会是什么东西。史凡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帘栊响处,一个小丫头进来,问:“太太叫我做什么?”

    薛姨妈道:“把那匣子里的花儿拿来。”

    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儿来。

    薛姨妈对茜雪说道:

    “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花样儿堆纱花,十二枝。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旧了,何不给他们姐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得巧,正好你史公子又要去见几位姑娘们,就让你带了去罢。给你珠大奶奶两枝,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每位两枝,再送林姑娘两枝,剩下的这两枝我暂且先留着,等会让别的丫鬟给凤姐儿那送去。”

    茜雪听了便道:“这么漂亮的花儿怎么不留着给宝姐姐戴呢?”

    薛姨妈道:“宝丫头怪着呢,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这十支你且拿去吧!”

    茜雪接过宫花,便随着史凡一起来到了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的住处。

    只见几个小丫头都在抱厦内默坐,听着呼唤。迎春的丫鬟司棋和探春的丫鬟侍书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钟,茜雪便知三位姑娘在一处坐着,跟着史凡也进入房内。

    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史凡说道:

    “妹妹们可真是有闲情雅趣,宝姐姐一个人在屋里病着,你们倒是玩得开心!”

    “哟,是史凡兄弟呀!宝钗病了,我几个当然是知道的,早几天就去探望了。倒是你,还有功夫到我这儿串门来了!”探春可真是能说会道。

    史凡趁机说道: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天天想着得空的时候,好好的找妹妹们玩乐玩乐。这不,我刚去看了宝姐姐,薛姨妈听到我要过来,就让我给妹妹们带好东西来了呢!”

    说着,便让茜雪将宫花送上,迎春、探春二人忙住了棋,每人接过两支宫花看了又看,这才命丫鬟们收了起来。

    茜雪的手里还剩下四支宫花,没有见到惜春,便问:“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

    丫鬟们道:“在那屋里不是?”茜雪听了,便往这边屋里来。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两个一处玩耍呢,见茜雪进来,便问她何事。

    茜雪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说着,明儿要剃了头做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来,要剃了头,可把花儿戴在那里呢?”

    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鬟收了。

    史凡和三位妹妹们聊了一会,便告辞往林黛玉的住处去了。谁知,此时宝玉却在黛玉的房中,史凡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想看看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不料,刚一进门就被宝玉和黛玉同时发现了,气氛顿时尴尬了下来,史凡朝丫鬟茜雪努了一下嘴。茜雪会意,笑道:

    “林姑娘,薛家姨太太叫我送花儿来了。”

    宝玉此时泄了愤,也消了气,问道:“什么花儿?拿来我瞧瞧。”

    宝玉伸手接过匣子来看,原来是两枝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

    “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茜雪说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

    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就知道么!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呀。”

    茜雪听了,一声儿也不敢言语。

    史凡知道林黛玉平日里最见不惯薛宝钗,尤其是在贾宝玉面前提起,却还故意说道:“宝姐姐身上不大好呢!”

    宝玉听了,顿时着急了起来,便和丫头们说:“谁去瞧瞧,就说我和林姑娘打发来问姨娘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吃什么药,我改日再亲自去看她。”

    史凡见林黛玉的脸色已经变样了,心想又有好戏看了。

    哪知,林黛玉却突然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

    史凡见宝玉心里为难,推波助燃道:“反正林妹妹都生气走了,宝兄弟也就别为难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宝姐姐?”

    “也好,到时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史凡兄弟你想去,我只是陪着你去罢了!”

    于是,史凡领着宝玉出了房门,刚刚跨出门槛,却见宝玉又犹豫了一下。

    宝玉心想,若从上房后角门过去,恐怕遇见别事缠绕,宁可绕个远儿,到了穿堂儿,便向东北边绕过厅后而去。

    见宝玉已经下了决心去看薛宝钗,史凡悄悄地岔开道,又偷偷地回头,往林黛玉的住处溜去了。史凡觉得林妹妹不能太封闭自己,而应该多和宝姐姐、宝玉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什么的!

    那边,宝玉来至薛姨妈的住处,先进薛姨妈屋里来,见薛姨妈打点针线与丫鬟们呢。

    宝玉径直来到里屋,掀帘一步进去,看见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葱黄绫子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

    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惦记着。”

    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莺儿:“倒茶来。”

    之后,宝钗看起了宝玉头上、身上的装饰物。只见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捧珠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

    这边,史凡来到了林黛玉的住处,见林黛玉倚靠在窗边的座椅上,黯然伤神。史凡猜测,林黛玉一定是在为贾宝玉对薛宝钗的关心而感到伤感。史凡决定,尝试着去安慰安慰她,说道:

    “林妹妹,你在想什么呢?你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宝姐姐,对不对?”

    “史凡兄弟,这话别人说得,你可说不得!”林黛玉一边遮掩自己的面容,一边回应道。

    史凡心想,林黛玉喜欢逃避,又傲娇得很,看来得雪上加霜,刺激她直面问题才是,于是激将道:

    “林妹妹,就算你在这里伤感也无济于事啊,宝玉是不会看到的,因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林黛玉想了下,又问:“宝玉去了哪里?”

    “林妹妹,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吗?”史凡故意拖延着不说,让林黛玉自己猜出来。

    果然,林黛玉马上就想到了,说道:“宝玉一定是去了宝姐姐那儿了吧!”

    “是的,林妹妹,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史凡试探地问道。

    然而,林黛玉并不领情,说道:“我才不去,与其看了心烦,不如视而不见。”

    “林妹妹,难道你情愿这样坐以待毙?”说完,史凡发觉自己的话略微严重了些。

    林黛玉看了史凡一眼,目光中露出诧异,说道:“不然史凡兄弟想我怎么做,腿长在他的身上,我还能限制他去哪不成!就算我跟着他又能如何,管得住他的腿,管不住他的心!”

    史凡无言反驳,败下阵来,说道: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林妹妹伤神了。不过,史凡兄弟还有一句话想说,妹妹兴许根本就不懂宝玉的心。宝玉虽然对谁都好,但对林妹妹确实特别的。”

    说完,史凡告辞了林黛玉,转身离开前,他似乎看到了林黛玉脸色浮现出恍然的神态。原本,他想把原著中关于神瑛侍者和绛珠草的故事讲给林黛玉听,但还是作罢了。

    史凡从林黛玉的住处走出,正好碰见了四处寻他的茜雪。

    史凡和茜雪便再一次来到了薛宝钗住的梨香院。刚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边传来了宝钗的笑声,说道:

    “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过,我今儿倒要瞧瞧。”

    只见薛宝钗往贾宝玉的身边挪近,宝玉亦凑过去,把挂在脖子上的玉从项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内。

    宝钗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史凡也不打搅他们,悄悄走进屋内,坐在了一旁,和他们一起仔细瞧着那块玉。他知道,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里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莺儿也嘻嘻的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字?我也赏鉴赏鉴。”

    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

    宝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呢!”

    宝钗被他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

    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儿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摘出来。

    宝玉忙托着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字,两面八个字,共成两句吉谶。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和我的是一对儿。”

    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

    宝钗不等她说完,便嗔着:“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

    话犹未完,黛玉已摇摇摆摆的进来,宝玉等忙起身让坐。

    “林妹妹,你怎么才来呀!”史凡此时也在屋里,看见林黛玉的出现,一时欣喜,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

    哪知,史凡的这一声欢呼,却惹来了贾宝玉的冷冷一视。史凡表情镇定,自觉屏蔽了贾宝玉的目光,而把视线锁定在林黛玉的身上。

    好戏又要上场了。

    只听见林黛玉看着宝玉,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

    宝钗笑道:“这是怎么说?”

    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

    宝玉因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下雪了么?”

    地下老婆们说:“下了这半日了。

    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

    黛玉便笑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走了!”

    宝玉道:“我何曾说要去,不过拿来预备着。”

    眼看就要到了吃饭时间,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史凡一时半会儿也是舍不得走的,留在这里有酒喝、有戏看,岂不美哉!

    史凡问薛姨妈还有酒没有,薛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暖热了再拿上来。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

    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

    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黛玉磕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

    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因含笑问他说:

    “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

    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

    黛玉接了,抱在怀中,笑道:

    “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

    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一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

    史凡乐在其中,只管喝酒听戏不言语,心想,这林妹妹说出一句话来,果真是比刀子还利害,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酒足饭饱之后,戏也就散场了。史凡从茜雪手上接了斗篷披上,领着宝玉和林妹妹辞了薛姨妈,各自打道回府,丫头们也跟着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