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神鞭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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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婚

丽容服装厂厂长牛招弟,把六碗香扑扑的三鲜面一一送到工人们手里后,自己竟靠着墙壁打起瞌睡来。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面条的柳云云见了,忙喊道:

“呀,招弟姐,当心跌地下!”

大家听了,一齐围了过来,望着牛招弟疲惫不堪的样子,都心疼地嚷嚷:

“真把她累坏啦!”

“还能不累呀,厂里厂外,没日没夜……”

“快睡去!”

牛招弟淡淡地一笑,瞧着她们摇了摇头:“你们都加班,我能睡得安心?”

“你有你的任务呀,何必白白地陪我们熬夜!”柳云云不由分说,连推带搡,将牛招弟“赶”进了紧挨着车间的宿舍里,顺手带上门,并且倒扣了,又隔着门说道:“老老实实给我睡下,不到天亮别想出来。”

宿舍里,牛招弟为自己的成功暗暗高兴!她劳累,疲惫不堪,都不假。可她并没有半点睡意,她靠墙打瞌睡是佯装的。柳云云把门一关上,她便成了另一个人似的,立即走到临马路的窗前,悄悄地推开窗门,然后踏着凳,踩着窗台,像燕子般轻盈地越窗跳到了外面马路上。随即,斜穿过马路,朝对面的一家综合商店快步走去。那儿事先寄存着她的一辆单车。

市红日商店在她们服装厂订制了一千件的确良衬衣。按合同,还有最后三天,这批衬衣就得如质如数交齐。红日商店的采购员五天前就来到了这楠木山镇坐等。这可是丽容服装厂开办半年来最大的一宗定货呢,牛招弟明白这“如质如数”有多重的份量!罚款不说,能不能“信守合同”可关系着厂子的前途哩。牛招弟把利害关系对她的工人姐妹们一说,大家就都像听了激战的动员令。为了确保如质如数交货,这几天真是没日没夜地干。原想回家去休息的不休息了,原想请假走亲戚的不去走亲戚了,甚至镇文化站放惊险武打电视录像,她们也没去看。在她们厂仅有的那间车间里,缝纫机终日不停地达达达达响着,锋利的铁剪在衣料上嚓嚓嚓地“犁”走……

今天下午,牛招弟正在车间里帮着清点成衣,她的十二岁的妹妹待弟从家里跑了二十多里路来到镇上,一头闯进车间,跑到她跟前,神色慌乱地说:

“姐姐,姐姐……”

牛招弟见状,料定家里出了问题。她忙对待弟一瞪眼,拦住她的话说道:

“待弟!看你一身汗!”说着,一把将待弟拉到了宿舍里面。

几个踩机子的都在埋头操作,没留心待弟的到来。负责裁剪的符玉花眼尖,看出事有蹊跷。等牛招弟一出宿舍便问:

“厂长,出了什么事?”

牛招弟见问,轻松地笑了笑:“我也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原来是我娘喂的那头母猪不吃潲。让待弟请个兽医回去,不就行啦……”

整个下午,牛招弟都是那么从容镇定,仿佛任何事都不曾发生。她忙而不乱,谈笑自如。这个费了许多周折才领到工商执照,把本来是准备用作置办嫁妆的钱当资金的只有六名工人的厂长清楚,她的厂子眼下还弱小得如同一棵豆芽,经受不起风雨。她的情绪上的任何波动,都直接影响着她的工人。而工人们如果一泄气松劲,都将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她侥幸没有走漏待弟送来的消息。但是,她内心却被这消息压迫着,折磨着:“好端端的,金初怎么会突然变卦?眼看就到了春耕大忙季节,不久就要插田了,金初如果一下推翻原来的协议,我这厂里的几个人还能安心吗?”

到了综合商店停放单车的地方,牛招弟掏出钥匙开了车锁。她回头又望了望她的服装厂,那儿依旧灯光明亮,并且又响起了达达达的缝纫机声。她跳上了她的半旧的凤凰车。

经过至如归旅店,她一扭车把,正要向左拐上通往她家的马路,有个人忽然从旅店门口急追上来,口里大声喊着:

“招弟,哪去?”

这个时候,牛招弟本不愿理会这个人的,可想了想,还是下车了。

“还没休息呀,许采购!”

许采购叫许永槐,就是市红日商店派来丽容服装厂催货的采购员。

“还不是为了我们厂里的事!”停了停,牛招弟又说:“你放心,我们保证如质如数按期交货。”

“晚上三五天,我向店里说说,还会真罚你的款?”

“许采购倒是大方。可我们不能说话不算话!”牛招弟说着,推车朝前走。

许永槐把一只手搭在车座上,隔着车与牛招弟同步走着。

他们走过一盏悬空的路灯。昏黄的灯光从后面把他们的变幻得怪模怪样的影子投射在路上。

许永槐搭讪着问:

“你娘好吗?”

“好。”

“待弟呢?”

“好。”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她们哩。”

牛招弟不由暗暗地冷笑了一下,说:“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许永槐一时再说不上别的话来。又走了一段,牛招弟说道:

“许采购,你打转吧,我——骑车走啦。”她摆开了上车的姿势。

许永槐一愣,忙又抓住了车:

“招弟,我晓得,你是回家。我跟你一起去!”

“何必呢?”招弟拒绝。

许永槐伤感地说:“招弟,你真……我去看看牛大婶都不让了吗?”

牛招弟咬紧嘴唇,犹豫着。她默默地推车走了几步,轻巧地骑上了单车。许永槐见她并没有坚决反对,紧跟上来,一蹿身跳到了车后衣架上。

不一会,单车驶出了楠木山镇,走上了一条山村沙石马路。摆脱了街镇的喧哗和路灯光的照耀,才发觉今晚夜色分外好。正值春分过后,空间飘荡着青草的新鲜气息和野花的醉人的香味。天上洁无云彩,一轮满月慷慨地向大地倾泻着银辉。通往牛招弟家的马路是七折八拐的,可路面还算平坦。车轮嘶嘶地磨着地面向前滚动。天空和路边的白水田里,有两颗月亮紧紧地追随着他们。

牛招弟蹬着车,不言不语,仿佛后面根本没坐人一般。许永槐开始是患得患失,悔恨交加。但是,他也象许许多多青年男子一样,在标致的姑娘面前,能很快地忘掉烦恼和不快。在牛招弟默许他搭上车后,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心里随即便增添了几分甜丝丝的期望。与丽容服装厂的这宗订货,原是他们商店另一位采购员联系好的。当他知道丽容服装厂厂长是牛招弟后,便主动要求领受了这次来厂催货的任务。几年不见,他觉得牛招弟比过去更漂亮了。他们商店年轻的女营业员不下十个,可没有一个比得上牛招弟。他尤其感到惊异的是,牛招弟现在谈吐不俗,处理问题精细果断,真有点厂长的风度。

许永槐深知自己是伤害过牛招弟的感情的,他怀着深深的内疚。来到这儿以后,一有机会他就想向她表示愧悔之意。但是,尽管这几天他们有许多接触,牛招弟对他也总是笑脸相迎,陪他吃饭,把他当上宾招待,却就是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只与他公事公办地商谈业务。他有意提及,她也会巧妙地将话题避了开去。而牛招弟愈是这样,他就愈升起一种,这迫使他寻找一切能向她倾诉衷肠的机会。现在,许永槐感到机会终于来了。

“让我来骑好吗?招弟!”他柔声说道。

牛招弟不言语,使劲儿蹬着车。

夜已深了。路上几乎断了行人。偶尔传来几声宿鸟的啼叫,更显出春夜特有的温暖和静谧。

“前面上坡,招弟,让我来吧。”许永槐又说。

牛招弟还是不搭话,只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双脚均匀地使着劲。车子保持原速前进。

他们现在相距虽然这么近,可许永槐却感到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墙那面牛招弟的苗条而姣好的身姿,以及从她身上发出的曾经使他神动魄移的青春的气息,都是他非常熟悉的。他不了解她这几年的情况,只听说她也还没结婚。他心里扑扑地跳着,象有一团火在烧。“她会原谅我吗?会让我越过这道隔着的‘墙’吗?”他十分苦恼地想。

上坡完了,前面是下坡。单车飞一般往前冲去。因为车子跑得太快,车身剧烈地颠簸着。许永槐身子一歪,两手顺势抓住了牛招弟的腰部。

牛招弟脸一热,隔着薄薄的春装,觉得腰间如同塞进了两把火。可她没吱声,只等着许永槐很快松开手。

下坡完了,车速慢下来。可许永槐不但没松手,牛招弟反而感到他把她抓得更紧了。

牛招弟两手同时将前后闸一带,车子吱咯一声停住。她一侧身跳下地,眼睛望着车前的路面说:

“许采购,你!”

许永槐也下了车,不免有几分尴尬。但只一会,他就稳住了自己,并且鼓足了勇气。

“招弟,”他开口道,“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原谅你什么呀?”牛招弟说。

“我不信你就把我们过去的事都忘了!”

许永槐这句话,就象一根鞭子,重重地抽打在牛招弟心上。已经逝去了的往事,如同电影里的近镜头似的,一下推到了她的眼前。

那也是春天的一个晚上,他们也是走在这一条路上——不过不是从楠木山镇回家,而是从牛招弟家往楠木山镇走。牛招弟替许永槐挑着行李走在前面,许永槐在她身后一步不拉地跟随。许永槐是最后一批下放来本地插队落户的知青,在牛招弟家一住四年,现在也终于办妥了返迁手续,就要到楠木山镇去搭车回城了。

“招弟,”许永槐一边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日记本,你……喜欢吗?”

前天,牛招弟从生产队收工回家,走进自己房里,发现她睡觉的枕头下有一个纸包。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丝绸面的插有花鸟画页的日记本。翻开日记本,只见里面夹着一张许永槐的半身相片,相片背面写着“愿终生陪伴着你”几个字。牛招弟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她忙机警地把房门关上,将照片贴在自己绯红的脸颊上久久地亲着。可是随着心跳的平静,她忽然呆住了。她凝视着照片上的许永槐,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

许永槐长得五官端正,人很聪明,虽然体力不强,干活却不偷懒。在几年的共同生活中,他们自然有了感情。许多社员也看出来了,还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假使许永槐不返迁回城,真一辈子扎根农村的话,他们是很可能成为终生伴侣的。牛招弟的爹娘虽然给她们姐妹取了“招弟”、“待弟”这样的名字,可直到父亲病故,也没盼来弟弟。寡母弱女,招弟娘自然想找个上门女婿。牛招弟也很能理解娘的想法。可现在,许永槐要回城了,他们之间有了无法缩短的距离。牛招弟流着泪水思前想后,决心趁早把她对许永槐的感情永远埋在心底里。

许永槐见牛招弟不搭腔,又问:

“我问你呢,招弟,你喜不喜欢那个日记本?”

“喜欢。”牛招弟一点也没放慢脚步。

“照片呢?”

“什么照片?”

“我那张照片,背后写了字的。”

“没看见。”

“什么?你没看见?”许永槐急了,抓住了牛招弟肩上的扁担,“你骗我!”

“小许,”牛招弟咬咬嘴唇,岔开了话题:“你在我们家这多年,住得不好,吃得不好,我娘要你别生气,别见怪。”

“谁说住得不好,吃得不好啦?我在问,那照片……”

“回到城里,替我们向你爹妈问好。”

“你到底见没见那照片?”

“以后有时间,别忘了到我们这里来玩……”

许永槐见她故意把话岔开,又急又气,索性跑到前面拦着路,不让她走了。

“你说谎,你见没见照片?”他逼着问。

牛招弟只得把行李担放下,眼睛望着一旁,闭住了嘴。

这时,楠木山镇的高耸的烟囱已经遥遥在望,而东方天际,星光正在淡下去,曙色正在升起。离别就在眼前,机会不能再等了,许永槐顾不上犹豫羞怯,大胆地一下抓住牛招弟的两只手时,说:

“招弟,我爱你!我就是爱你!你说你同不同意?”

“小说,别、别这样,我……”牛招弟脸上发烧,想挣脱他的双手。

“我早看出来了,你对我好,你是喜欢我的……”许永槐毫不放松。

“你回城了,已经不可能了……”牛招弟说着,眼在冒出了泪花。

“谁说不可能?我发誓,不是你,我这辈子绝不结婚!”许永槐使劲地将她拉入怀里,双手紧紧搂抱着她,并且竭力去吻她的嘴唇。

牛招弟对他本来就怀有好感,所以不曾设防,在他的突然袭击下,她顺从了他。

那天,当太阳初升的时候,他们到了楠木山镇汽车站。汽车带走了许永槐,也带走了一颗农村姑娘的纯洁的心。

可是后来,果然没有能够避免发生生活中并不少见的那种不幸。许永槐回城后,开始一星期一封地给牛招弟写信。不多久,他的信少了,写也是冷冰冰的,三言两语。有一回,牛招弟去城里找他,在人前,他竟装着不认识她。牛招弟痛感自己受了愚弄,受了伤害,暗自流了不少泪水。可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她把对许永槐的怨恨埋藏在心里,强迫自己忘掉他,而且也确实渐渐地把他忘了。她想不到生活会作出始料不及的安排,由于她开办了这个小小的丽容服装厂,他们两个竟又走到一起来了。牛招弟愿意将令人不快的过去一概忘掉,把许永槐当一般的顾主来热情接待。哪知许永槐竟会挑动她已经愈合的伤疤,偏要戳她的痛处!这要在早些时候,她一定会对他没好脸色了。可现在,她想到了自己是一个厂长,而且是一个刚刚办起来的小厂的厂长。为了她的工厂的利益,她现在要忍气吞声,尽量与各方面搞好关系。这么想着,牛招弟压下了在胸腔里翻滚的怒火,转而笑着对许永槐道:

“许采购,你还开什么玩笑呀,如今,你和我都有了对象——”

“谁说我有对象?谁说我有对象?”许永愧急忙表白,“我清楚,你也没有!”

“我真有了。”

“他在哪里?干什么工作?”

“就在我们乡里。照你过去的,他是地球修理工。”

许永槐听罢,放心地大声笑了:

“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嘛,这不是明摆着?”是的,在许永槐看来,牛招弟虽然只是一个自办小厂的厂长,可她的模样、谈吐和风度,比他们红日商店的经理强多了,她怎么会去找一个农民呢?“从她无中生有地说我有对象就可看出,她是在试探我、摸我的底哩!”许永槐心里的希望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他欣欣然地接着说:“招弟,我今天就是要看看你的对象去!”

牛招弟脑子里转了转,说道:“那好吧,我们走!现在——请你搭我。”

许永槐精神大振,浑身来劲。他接过单车,搭上牛招弟飞一般往前跑,一面在心里考虑着:牛招弟让他看不着对象后他怎么办。

牛招弟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许永槐现在的个人生活情况。她说他有对象,是故意要那样说的。而她说自己有了对象,是个地球修理工,却不是假话。她的对象就是黄金初——她家那个村子里的一个青年农民。黄金初忠厚、老实,虽然只有高小文化,却是村子里第一号“田秀才”。牛招弟和她厂里的几个人,都是家中缺少劳动力的户子。因为她们都会缝纫,牛招弟便办起了服装厂,请她们去当工人,而把她们家里分的责任田转让黄金初代种。

黄金初是在代包了她们的责任田后,大着胆子向牛招弟求爱的。他们的恋爱生活平淡得不值一提。黄金初对牛招弟还从没有过不能让人看见的举动,甚至也没有讲过情意缠绵的话。但是,因为有了与许永槐相好的那回教训,牛招弟才更感到黄金初忠厚纯朴的可贵、可爱和可信赖。她虽然没有对黄金初明说,而心里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她和黄金初的关系如果又有什么意外,她就准备当一辈子“老女”了。

“看样子,不让许永槐见到金初,他是不会死心的!”牛招弟侧着身子坐在车后,望着月光下从路边闪过去的田土、山畔和竹林,心里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个使她焦灼不安的问题:“金初为什么会变卦,突然说不代包那些田了呢?”

半夜过后,他们到了牛招弟家里。招弟娘被喊醒起来,打开门,拉亮电灯,一见许永槐站在面前,她又惊讶,又慌乱。

“娘,他是小许——许采购呀!”牛招弟说。

“啊,小许,许采购,”招弟娘一面说,一面拿眼光在女儿脸上扫来扫去。她不知怎样接待这个人。

许永槐满脸堆笑,一口一声大婶地问候她,她却只是“啊啊”着,什么也没回答。

“娘,你泡茶呀!”牛招弟提醒她。

招弟娘给许永槐泡了茶。他见女儿进里房换衣服,赶忙跟了进去。

“招弟,你真的又和他好上啦?”她小声地忧心忡忡地问。只有她这当母亲的最清楚,这许永槐曾经多么无情无义地伤害了女儿的自尊心和感情。

牛招弟听娘这样问她,吃了一惊:“娘,谁说的?”

“村子里很多人都这样说哩。”招弟娘告诉她,“说你在镇上陪他上馆子吃饭,有说有笑的。说你现在当了厂长,不找个城里的人,不找个拿国家工资的不相配!还说金初想你是老鼠作猫梦,是漏瓢舀水……招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瞎说,娘,都是瞎说。我陪他,都为了厂里的事呀!”

招弟娘拉开两门大柜,取出几张纸条来递给女儿:

“你看,金初把这些都给你退来了。”

牛招弟不看也明白,这些纸条是她厂里的那几个工人,分别与黄金初签订的水田承包转让协定书。牛招弟不用再问什么,她一切都清楚了。她锁着眉头,咬住嘴唇考虑了一会,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她对娘说道:

“娘,你去招呼许永槐睡下。我不回,你要留住他,别让他走了。”说完,拉开了房子的后门,又走进了月色溶溶的夜幕中。

许永槐就被安排睡在他当年插队落户时住了几年的屋子里。因为弄不清楚牛招弟干什么去了,他在**翻开复去的总睡不着。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听牛招弟在外面和人讲话的声音,马上就起了床。

牛招弟果然回来了,她一见许永槐走进堂屋,便指着身边一个青年农民问他:

“许采购,认得他吗?”

许永槐打量了一会,觉得面熟,可想不起是谁。

“嘿嘿,小许哪会记得我们这些翻泥巴的人哩,”青年农民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黄金初。”

许永槐记起来了,村子里是有个黄金初。他心里一沉:莫非他就是牛招弟所说的对象?可这个黄金初,记得除了种田,其他一无所长呀,牛招弟怎么会看中他?

就在许永槐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在心里不住地猜度的当儿,招弟娘摆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并且还倒上了酒。

“许采购,请吧!”牛招弟邀他入席,“就是没好东西招待你这位贵客哩。”

黄金初也说:“平日可请你不来呢。”

许永愧象坠在云里雾里似的,迟迟疑疑地刚走到桌边,牛招弟厂里的柳云云风风火火地境入门来,嚷道:

“招弟姐,你好坏呀,假装睡觉,却偷偷跑回家来结婚了。”

丽容服装厂的工人今天清早一发现牛招弟并没有在宿舍里睡,都很惊讶。她们听符玉花说了昨天待弟来厂找牛招弟的慌张样子,便料定家里出了什么事。柳云云是大家特地派回来探听消息的。柳云云一回村,很快就弄明了原由。可牛招弟与黄金初已连夜去乡政府办好了结婚登记手续,这就把本来会影响服装厂工人情绪的问题解决了。所以柳云云是笑呵呵地跑到牛招弟家里来的。

牛招弟忙添了一副碗筷,笑道:

“云云,我们还不算正式结婚哩。”

柳云云揶揄她:“不算正式,那你们是试婚罗?”

牛招弟被问得红了脸。

黄金初接上话说:“正式结婚那天,我们一定恭恭敬敬地请大家来吃酒!”

“少说空话好不好?”牛招弟端起酒杯,满面春风地走到许永槐面前,说道:“许永槐同志,为了你的光临,也为了丽容服装厂和红日商店第一个产销合同的兑现,干一杯!”

许永槐瞪了她一眼,出于无奈地端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