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神鞭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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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雪亮(二)

事情自然还没有结束。第二天午后,姜老三来到了胡大奶奶家里。

“老姐姐在家吗?”他进门就唤。

“哟哟,稀客!”胡大奶奶迎着。

“我是无事忙呢,好久没上老姐姐家来啦。”姜老三接过胡大奶奶的茶,在凳上坐下,装得很不在意地问:“珍珍娘还没回?”

珍珍的父亲在外县教书,因患胃溃疡,半年前珍珍娘就去照顾他了。

“他们学校关心她,让她在那里一面照顾病人,一面做临时工烧开水。”

“珍珍呢,也不在家?”

“她摸中了纸团,今日到乡政府报到去啦。”

“她才十二岁嘛,还在读小学哩,老姐姐真舍得让她去做工?和她父母商量了没有?”

“就是今明两天报到哩,哪有工夫去商量!”

姜老三停了停,才说:“老姐姐,珍珍要是去呢,就去;珍珍要是不去呢,你可千万别废了这名额,就让你外甥去——我会记得老姐姐的好处的。再说哩,村上的纸团是吊吊去摸回的,吊吊又是我要他去村上的。”

“珍珍会去。”胡大奶奶打断他的话,“珍珍决心可大哩……”

“珍珍要去,自然是珍珍去。我是说万一的话,万一珍珍不去,你就把这名额让给我。老姐姐,这你还不答应我?”

胡大奶奶便送个顺水人情:“好吧,珍珍要不去,就让你崽去吧。”

姜老三满心欢喜地走了。

没过一刻钟,洪运昌腋窝下夹了一包加了红纸条的桔饼进了屋,一见胡大奶奶便“咚”地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胡大奶奶吓了一跳:“昌大伯,怎么啦?”急忙用双手去扶他。

“我求您哩!”洪运昌跪地不起。

“什么事呀?”

“您一定得答应我。”

“只要我做得到——”

“您做得到!”洪运昌从地上站起,“您晓得,我四个崽,长得牛高马大了,可一个媳妇都没找上……”

“看中谁家的妹子了?我去给你说。”

“不是没人介绍过。提过的几个妹子都不肯来,是嫌我家穷,没有活路钱。”

胡大奶奶作难了:“那……我也没办法呀?”

“您有办法。您让我崽去酒厂就行!”

“珍珍已经去报到了呀,还能让?”胡大奶奶暗暗庆幸孙女行动快。

“不是说珍珍不去了吗?”

胡大奶奶不由笑道:“你听谁说的?”

“不少人都这样说呢。”

胡大奶奶把洪运昌搁在桌上的桔饼坚决地塞回他手里,说:“都是屋边几个人,讲什么礼性呀?这样吧,昌大伯,只要我家珍珍不去,就由你的崽去吧。”

趁胡大奶奶来不及伸手阻拦,洪运昌又咚地跪在地下磕了个响头:“胡大奶奶,别忘了,您这可是答应我啦。”

洪运昌一走,胡大奶奶心里不免有些犯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呀?我家好不容易得着这么个机会,就惹动许多人!也不晓得是谁咬舌头,平白无故说我家珍珍不去酒厂……”让才十二岁的孙女停学去酒厂做工,她原本不忍心的,只因为珍珍左缠右磨,她才勉强答应。经姜老三和洪运昌上门这么一说,她现在感到是非让珍珍去酒厂不可啦。

不想天近傍晚,珍珍回家时,两只大眼睛竟是红红的。

“怎么啦,珍珍?”胡大奶奶忙问。

珍珍嘤嘤地哭着说:“我去乡政府报到,乡长说我年纪太小,不要我。”

胡大奶奶发呆了,问:“你怎么没早些回家来?”

珍珍说她气不过,又怕回村让人家笑话,就在外面磨蹭了大半天。

这么说,姜老三和洪运昌讲的话原是有根据的了。胡大奶奶仍觉得奇怪,默默神,像是自言自语:“可你还没回呀,他们怎么那样快就晓得讯?”

“肯定是马树德回村讲的,我在乡政府看见他。”珍珍说。

“这活鬼!”

正恼着马树德,马树德就来了。

“珍珍,还在哭脸哪!”他笑咧咧地说着,又转向胡大奶奶:“我早料到的,管这事的副乡长不会要她。其实嘛,珍珍要是我女儿,即使乡上收她,我也决不让她去。才十二岁哩,哪怕外面有金子捡呢。”

胡大奶奶一面冷冷地瞟着马树德,一面在心里猜测:“他这阵到我屋里来,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也盯着我珍珍空出的这个名额了?”心里这么想着,嘴里便冲着他道:“马支书,不劳你费神,珍珍空下的名额已经有了主了。”

马树德哈哈大笑,说:“胡大奶奶,你以为我会打主意不是?放心,请我也不会去哩。我倒是想说,你不该随便答应人家。”

“我答应谁了?”

“姜老三,洪运昌,是不是?”

胡大奶奶翻了他一眼,心里好不奇怪:“真是活鬼!莫非老在吊别人的尾线?”

马树德自己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

“这下怎么弄哩?”他将左腿压在右腿上,穿了翻皮鞋的一只脚悠悠地晃着,“让姜老三去吧,洪运昌准骂祖宗;让洪运昌去吧,姜老三准记恨一辈子。”

他确确实实说着了胡大奶奶的难处。、马树德接着说:“我在大队主事一二十年,每天办的就是这号得罪人的事。得罪人也得办呀,谁叫我当干部呢。胡大奶奶,这下,你就晓得办这号事有多作难了……”

胡大奶奶听到这里,觉得不顺耳,便说:“不作难,我一点也不作难!这名额谁也不给,我把它废了……”

马树德听了笑笑,也不再说什么,走了。

珍珍今日在乡政府碰了一鼻子灰,气过了,哭过了,也就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耽搁了一天的功课,便从书包里取出书本来自习。胡大奶奶想起孙女儿今天还没吃午饭,忙动手提前做晚饭。

屋里现在很静,只有茅草在灶膛里燃烧的索索声。

饭还没熟,菜还没煮,却一下子又从门外涌进来许多人。

“胡大奶奶,你说要把名额废了?”这伙人同时问。

胡大奶奶一愣,心里骂马树德真是惹不得,刚刚从她口里掏出一句话,眨眼就去外面放广播。

“好不容易摸着一个名额,怎么能让它废了呢?胡大奶奶!”众口同声。

胡大奶奶道:“乡上不要珍珍,我家没人去了嘛。”

“您不是答应我啦?”洪运昌说。

“您也答应我了呀!”姜老三也说。

“答是答应过,”胡大奶奶说,“可那会,我还不知道乡政府不要珍珍嘛。”

姜老三说:“你答应过我,就得算数。”

洪运昌说:“你说的,让我崽去。”

吊吊一股风似的闯进门,大声说:“村上的纸团是我去摸中的,我不去,还让谁去?”

“吊吊,”姜老三说,“我不推举你,你能去村上摸纸团吗?”

吊吊拧着脖:“反正纸团是我摸回的,我不去,谁都去不成!”

胡大奶奶将火钳狠狠地敲了敲手里的吹火筒,大声说:“都别争!我吃过饭就把名额去退给组长,你们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