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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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方府旧人

    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风尘仆仆。

    形容枯槁,一张脸黎黑暗黄,仿佛沟壑纵横的大地,遍布刀削斧凿般的皱纹,唯独一双黑而亮的眼睛,还散着几分光芒。他身后瑟瑟缩着一个妇人,膀大腰圆,十分雄壮。

    两人背着行李,似乎赶了很久的路,疲色深重,嘴唇干结起皮。

    眼熟,但认不出。

    李嫱古道热肠,最见不得惨象,已动了恻隐之心,可慕州大旱,四散流民太多,为防冒认,还是谨慎地问:“您是?”

    “夫人,我,刘五……逢年过节,方府上的山珍野味……”汉子越来越激动,一双手不停地揉搓那张脸。

    尘土簌簌掉落,像换了一层面皮,李嫱认了出来,拍着脑袋道:

    “你亲自送到府上,不让你送,还说信昌看不起你,信昌没办法只得收下你送来的那些山珍野味。看我这眼,居然没认出来。”

    “夫人严重,夫人严重……”

    刘五咧嘴,身后的妇人松了口气。

    李嫱深知这二人疲累,也不过多寒喧,连忙将二人引入休息,并呼喊方慕赶紧帮忙烧水做饭。刘五诚惶诚恐,阻拦道:“夫人,小公子,刘五受不起这个,你们如果非要折煞刘五,我和婆娘立刻就走。”

    说着,眼圈还红了。

    拉着身后的妇人就要离开。

    李嫱也只得作罢,道:

    “你们一直赶路,总得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怎么受得了。”

    “夫人心意我们心领了。”这时,刘五婆娘从身后包里摸出两张饼,分给刘五一个,道:“我自己做了很多饼,夫人给我们倒两碗水就好。”

    “这……”

    李嫱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只给两碗水,心底过不去。

    可太热情,以刘五固执的脾性,反而会急眼。

    这种人方慕没少接触,他懂得如何相处,不等李嫱有所反应,方慕眨着眼睛,以一种孩童特有的嗓音道:“你们把饼给我,我给你们变两碗饭出来,怎么样?”

    刘五以及他的婆娘面面相觑。

    包括李嫱,也不知道方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五对方慕毫无防备,不认为方慕真的能变出两碗饭,要饼可能仅仅新奇而已,信昌公的孩子,区区两张饼,小公子想要就给小公子。

    方慕接过两张饼,一溜烟进了厨房。

    将两张饼撕碎,放两个碗里。他又掀开锅盖,看看锅里煮的牛杂,味道已经十分浓郁,尝了一口发觉味道还不错,便盛了汤倒进碗中,最后捞出一些牛肝牛肺牛肠,切成片盖在饼上,撒上茐花蒜沫,倒点醋。香气扑鼻的两碗牛肉泡馍(简陋版),大功告成。

    “好了,太烫,还是你们自己端吧。”方慕吆喝一嗓子。

    “小公子,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到了厨房,发现小公子还真的弄出了两碗饭,刘五不知所措。

    看见碗里的牛杂,李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道:

    “你们就别推了,说来还是你们俩今天运气好,今天我和慕儿买了一些牛肉,又要了别人不要的内脏,在锅里一直炖着。别嫌弃脏就好,快吃吧。”

    “夫人说哪里话,有口吃的就很好,哪还能挑三捡四。”

    刘五再不推辞,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刘五婆娘看了看自己夫君开吃,也就不客气。

    吃了两碗又两碗,他们夫妇每人吃了三碗,实在吃不下才停止。刘五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抹嘴,道:“夫人、小公子见笑,山野粗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时嘴馋,贪嘴,没忍住多吃一碗。”

    还打了个饱嗝。

    刘五夫妇形象着实不怎么好,但方慕却很满意,他们的表现意味着,牛肉泡馍初试达到了理想中的效果,于是笑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你们先休息休息,厢房还空着。”

    “小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刘五拉着婆娘起身。

    “难道你们有落脚的地方?”李嫱问。

    “……”

    刘五婆娘面色黯然。

    刘五干笑道:

    “我一身力气,武阳郡漕运便利,码头应该能找到一份力气活,我婆娘也能洗衣做饭,给大户人家做个下人……”

    “慕州那么多流民,涌入武阳郡的也不少,码头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活,大户人家平日也不缺仆人。”李嫱打断刘五的话,道:“我和信昌吃了你们那么多山珍野味,也是时候回报你们,虽说如今非昔比,但养你们妇二人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婆娘。”

    刘五呯的站起,提着行李就走。

    李嫱连忙拦,却怎么也拦不住。

    这死脾气,方慕无语,却也高兴,又一个计划强以顺利实现,于是仍然很天真地道:

    “留在我家,也没让你白吃喝,我娘本来准备开一个馆子,一直没有合适的人。你们来了,我娘一直想开的馆子就能开起来了。”

    什么时候说想开馆子了?李嫱一头雾水,可为了留住刘五夫妇,连忙附和道:“对,对,你们留下正好可以帮忙,信昌书里记了很多做菜的方法,你们刚才吃的就是信昌书里记载的,你们那么喜欢吃,做出来肯定好卖。”

    “夫人莫骗我。”刘五心思松动。

    “信昌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李嫱反问。

    刘五本是慕州府兵士,操练中伤了筋骨。方信昌延医置药,关怀备至,后来还出钱买地为刘五成家,所以刘五一直感念方信昌恩德。可惜近年灾害频繁,仅有的田产没有保住,最终流落他乡。

    但方信昌乃至方信昌的家人,刘五无条件相信。

    刘五沉默,态度明显不再那么倔硬。

    李嫱伸手解下刘五婆娘背着的行李,亲切地道:

    “咱们都是慕州人,同样流落他乡,就应该互相帮助,还分什么彼此,暂且住下,这院子宽敞,足够你们夫妇住。”

    “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

    刘五婆娘不住地点头。

    刘五知道事就这么定了,无法改变,骂道:

    “贼婆娘,手长哪里了,也不怕折了福,竟然让夫人给你拎行李。”

    “夫人使不得,我来,我来……”刘五婆娘慌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夺李嫱手中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