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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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诗

    是的,即便赵佶是皇帝,这一刻他也怕了。

    这些人他大多认识,都是太学、国子监里的佼佼者,倘若赵佶还敢说蔡攸是个士大夫的话,那明天太学、国子监的学生,就会齐聚于朱雀门外,把他家的大门给堵了……

    赵佶无疑不是个喜欢负责的人,他若是负责的话,北宋也不会灭亡,所以这种人都很怕麻烦,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后,儒雅的脸上便露出现苦色,看了眼还在闹腾的士子,只得无奈的叹道:“杨戬!”

    他话音落下后,一个尖细的声音应了一声,赵枢闻言,险些以为二郎神出来了,当下忍不住的看了那人一眼,却见对方五十多岁的年纪,大腹便便、面白无须的显然是个太监……

    “拟旨:古语有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今天下才俊,多以科举入仕,朕常不胜喜,思当嘉奖……自此之后,所谓士大夫者,当为科举贤才也……此事昭告天下!钦此!”

    洋洋洒洒的说了数百字,赵佶才苦笑着捏了捏眉心,让人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外面的人听后,才摆手叫杨戬把圣旨发往中书省。

    “陛下英明!”

    “天子仁德,体恤我等读书人的不易……”

    “陛下的造诣本来就是极高,自然是看中我们读书人的……”

    当赵佶的圣旨传出后,外面立刻爆发出剧烈的欢呼,便是一直不愉的他都没想到,随手起草的圣旨会有如此效果,听着一阵阵歌功颂德的声音,赵佶的嘴角,在不觉间也翘了上去……

    宋朝圣旨比较麻烦,一般都是皇帝将自己的意思传给中书舍人后,由中书省草拟圣旨交给皇帝盖章,然后再发往门下省审核、尚书省才是执行的地方,倘若这个过程中,门下省感觉圣旨不合理的话,那便会发生将圣旨封回的尴尬局面,所以严格来讲,赵佶方才发的只是草拟,还不是圣旨……

    当然,此时的赵枢是没心思管这些的,因为他发现,虽然便宜老爹脸色好了许多,但目光依旧朝自己身上看来,显然不打算防过自己。

    “纵然蔡攸不是士大夫,但他也是个朝廷重臣,你身为天家皇子,自然要为天下百姓做表率,无故殴打大臣,便罚……”

    赵佶显然懒得在听赵枢的废话,刚要直接给这事下定论,却见赵枢再次抱拳道:“父皇赎罪,儿臣承认方才此举有些孟浪,但依旧认为打了没错!”

    赵佶终于不耐,修长的手掌狠狠拍打桌面,恶狠狠的看着赵枢,指着他的脑袋说不出话来……

    “为人子者,首重孝道,自上古以来,我华夏忠孝谁敢言忘?方才蔡攸言极母亲,不仅丝毫不敬,言语中还满是调戏,若非大哥将儿臣拉开,儿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说罢,赵枢再次低头不语,似乎已经开始认打认罚。

    只是听到他的话后,却让赵佶为难了。

    如果说方才赵枢还在扯些大义的幌子,那现在直接表态就是故意揍的蔡攸了,偏偏这事谁都无法反驳,孝和忠可是帝王最看重的东西,哪怕赵佶自己是个昏君,也不敢让人不念忠孝,况且,这个人还是他自己的儿子,对方若是不孝,置自己这君父为何地……

    想及此处,赵佶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赵枢,没想到数月不见,这个儿子会变得如此刚烈,记得上次见他时,他还像个小鸡崽儿躲在人群里,那时看他胆小就来气,自己故意不去管他,谁知这次胆子变大了,却差点把自己气死,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身为人子,为母行凶也算情有可原,但殴打朝臣,便罚俸一年吧,至于蔡攸,言语顶撞皇子,就让他这几天,老老实实的在府里反思己过。”

    最终,赵佶的板子只是高高抬起,轻轻的落了下来,不过赵枢却是苦着个脸,心说便宜老爹你是不是和蔡攸成基友了,需要如此偏袒他么?

    盖因他从记忆里就知道,王府的日常花销,全靠那点微薄的薪俸,如今罚俸一年后,恐怕未来只能吃糠喝稀了,而蔡攸被自己打晕了,这几天正好是他的养伤期,什么反思己过,恐怕老爹的意思是让他安心休养!

    赵枢冷笑,看着兴趣怏怏的赵佶,知道这家伙想打道回宫了,当下说道:“禀父皇,适才儿臣想到一首诗来,还望父皇品鉴!”

    赵佶闻言精神一震,一扫方才的无趣,转而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对于他来说,皇帝只是他的副职,文人才是他的主业,要不然后来的女真人把宗室掳走的时候,赵佶也不会只是在原地长吁短叹,可一听自己宫内的藏书也没了后,立马嚎嚎大哭了起来……

    “不如皇儿将诗文写下如何?”

    赵佶有心考校儿子的学问,便叫人将笔墨纸砚送来,第一次对赵枢露出温和神态,在他眼中,这个儿子虽然有百般的不是,但只要肯用功上学,那他的本性便是好的。

    赵枢没有搭话,阔步走到摆着笔墨纸砚的案几前,将宣纸抚平后,便看了不远处的筱筱一眼道:“丫头来,给本王磨墨!”

    筱筱闻言,看向帷幔之后的李师师,却见对方身影在帷幔后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什么,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小跑到赵枢的身前,抓起砚台里的墨条研磨起来。

    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被李师师惯坏了,倒点水在砚台中,居然都险些蹦到了宣纸上,看的赵枢脑门一阵黑线,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却见这丫头吓得满头是汗,小手将墨条攥的死死的,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

    赵枢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筱筱闪开,自己亲手研磨片刻,才抓起狼毫在宣纸上面书写。

    一旁赵佶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可是知道,筱筱虽然名义上是李师师的婢女,但她一直都被师师当亲妹妹抚养,是个连碗筷都没洗过的清贵人,赵枢找她来研磨,实在是自己找不自在,只是没等他笑完,他不由轻咦了一声,快步走到赵枢身后,细细的观摩他的字体,忍不住的呢喃道:“这、这楷书好生秀美……”

    一旁赵楷闻言,也是心痒难耐起来,也不管一旁还在心惊肉跳的赵桓,仗着自己深受皇帝老爹的宠爱,三两步就跑到赵佶旁边,跟着围观起纸上的字来,当下浑身一震,他也是精通书法的人,已然看出,赵枢字体竟然隐隐有开宗立派的意思!

    “霜殒芦花泪湿衣,青丝无复倚门扉。当年腊月城中雪,夜缝棉衣恐寒身。”

    赵佶此刻已经沉迷在赵枢的字体里,顺着对方的一笔一划看去,不自觉的跟着念出了声,只是这首诗念完后,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痛,直直的站在原地迷茫了起来,

    他是历史上最富才学的皇帝,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青,那诗中的意思只看一眼他便明白了,这是说秋天的霜把芦花打得满天飘飞,赵枢落下了伤心的泪水,这是因为满头青丝的母亲,再也不会倚在房前看他了,回想从前冬日的大雪,那时母亲夜里为他缝制棉衣,深怕自己的儿子受凉……

    赵佶记得,那个温柔如水的王贵人出身在小户人家,历来就有给亲子缝衣的习惯,所以赵枢诗中的话应该是写的自己,良久后,方涩声开口道:“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

    “思母……”

    赵枢应了一声,此刻也是抑郁下来,不知怎么回事,他不过是用了赵孟頫的楷书,将宋末僧人与恭的诗写了出来,原本是想让赵佶观摩下新字体,借机吸引这个喜好书法的老爹注意。不想写完后,脑中竟不自觉的回忆起有关王贵人的点点滴滴,一种心酸的感觉让他颇为难受,眼睛忍不住的开始朦胧。

    赵楷呆呆的看着纸上的笔记,到了此刻,他还不敢相信这纸上的字体,竟是赵枢亲手所写,须知赵孟頫的字体要到百余年后才会出现,这个时代被赵枢写出,那自然便是他创作的了……

    “今日朕乏了,先回宫休息了,枢儿……这晚间的宫宴,你切莫要忘了参加。”

    说着,赵佶也不管赵桓、赵楷两人,直接朝门口走去,只是看那背影,似乎有些失神落魄,至于地上的赵桓,从开始时就没正眼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