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条回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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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寂寥应是无漏身(十三)

    虽是邓公相邀,但也不可空手而去。二子原是乡野人家,不耐烦这些个俗礼。但英叔却在太守府活了不少年,深谙士族乡绅间礼不可废的道理,便劝了道:“公子爷,邓公乃尊者长辈,主动相邀那已是对公子爷的提携看重,虽说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个,公子爷却也不可因而疏忽,叫人笑话。”

    二子听他说得在理,暗自心喜。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办事果然令人放心,收留了这一家子,倒也不是没有益处,当即便吩咐了他去采办。这些俗礼,二子自是不会的。

    待回了后街府上,柳儿已守在府门口,这差事原本不该是她一个女娃子家做的,但因她大哥朝哥现下腿伤未愈,府中无人可用,便只好支了她过来,所幸如今的‘李府’倒也没几个人上门来。

    从前在太守府时,虽不至于起早贪黑,但素日里总能忙个不停,哪像如今这般清闲?院子就这么大,公子爷还连日不在府中,免了随身伺候的规矩,只好耐着性子把几个空房间给收拾了一遍又一遍,但日长似年,哪有这么多的闲事可做嘞?

    门房倒真是个好差事,手脚清闲,不似院子里的丫鬟老妈子,忙天芒地没个歇的。柳儿索性便将丢了二三月的刺绣又捡了起来,一颗歪扭的老柳树印在绣面上,放在光下,只瞧着针脚粗陋,便知她实不在行,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饶是如此,仍旧是绣两针,停三停,嘴里哈欠打不休,连二子近到身前也未发觉。

    “在干甚呢?呦,刺绣啊,”二子一把抢了过来,远远放在眼前瞧了瞧,也不论好坏,当即赞道,“手艺真好,不错不错,若是有空,给你家公子爷也绣几个荷包才是。”

    柳儿闻言,一低头脸色通红,公子爷这是取笑自己呢?低声娇嫩嫩道,“公子爷说笑了,奴婢的功夫远不到家嘞,奴婢娘的手艺才真真是好,连太守夫人也是赞过的。”

    二子笑了笑,还没回话,便听身后英叔斥道,“你个没用的蠢丫头,是怎么守的门?连公子爷回来,也为察觉。哼,若是叫偷摸儿进了府里,才有你好看的。”

    平白遭了老爹一顿臭骂,柳儿不由得委屈,老爹可真是小题大做了,公子爷在前,也没说不好,他倒是急个什么?

    二子不以为意,小姑娘这个年纪,正是浪漫温柔的时候,或许再过个几年,她便要嫁为人妇,从此朝花渐谢,春颜早销。他怜惜柳儿自小为人婢,自对他多有宽容,摆摆手安抚了英叔,“没事没事,这院子里没甚值钱的东西,偷摸儿来了,必是无功而返的。”

    柳儿知二子正是为她打气,不由得娇哼一声,直将一个白眼递给了她老爹,便道:“公子爷,你爱什么花样?奴婢叫娘给你绣几个好的。”

    “也不拘什么怪样奇特的,便是绿柳细竹,青松翠柏都是好的。你来绣即可,不必麻烦英婶子了,本公子就爱这东西的粗矿朴素,你绣得最好了。”言罢,二子径直入了内,只见英婶子和朝哥媳妇带着两孩子已候在中堂了。

    英婶子一见二子进来,便带着儿媳妇及两个幼孙跪下磕头。二子连忙上前扶起,口中申明道,“婶子快起来,不可多礼,咱们家可没这些个折腾人的烂规矩,以后切莫如此了。”

    英婶子泪流满面,恭恭敬敬递上一套面衣,“承蒙公子爷大恩,老妇人一家感激不尽。这几日老妇人及儿媳妇儿,给公子爷制了一套面衣,知公子爷今日赴宴,或可一用,还望公子爷不要嫌弃。”

    二子接了过来,只摸着料子便见不凡,怕是从前在陈府时,主家人赏赐的,如今却给自己用了,心下大动,当即谢道:“婶子真是及时雨啊,我这正愁一身褴褛,尚不知如何赴宴嘞?”他也不再自恃身份,自称本公子了。是啊,本就是素民老百姓,哪有什么公子不公子的。

    英叔一家见二子喜爱这衣服,也跟着高兴。自住进了这里,虽说签了身契,但经历了陈氏这事,他一家不免有些战战兢兢,杯弓蛇影。恰好从前夫人赏赐的好料子还剩了一匹,一家人商量了一番,便打算给二子做上一套衣服,略表忠心。二子能瞧上眼,也算稍解了他们的忐忑之情。

    这气氛别扭,二子与他一家也没几句话可说,但只见朝哥家一对儿女,怯生生冒半个脑袋出来,躲在老娘身后,既是好奇又是害怕。女孩儿乖乖巧巧,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男孩儿虎头虎脑,正和他外甥虎头有八分相似,心下喜爱,当即上前,宠溺地将两小孩一把抱起,“小乖乖,要吃菜,别淘气,人人爱。”

    他这话来得突然,似乎是前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挑食不爱吃菜,每日里淘气不听话,总惹得一家老小不高兴,老娘便编了这个口诀来教他。这样的童歌儿多年没在耳边响起,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忘了,乍然想来只觉黯然神伤,随即便问起,“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英叔上前两步,回话道:“哥哥叫冲哥儿,妹妹叫月妹儿,咱们都是莽夫粗人,入不得耳,叫公子爷笑话了。”

    二子笑了笑,又问道:“冲哥儿,读了什么书了?能不能教妹妹了?”

    他自以为是,尚以为还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

    边上英叔脸上讪讪,“公子爷这是说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读书的天分了?再等几年少公子出生了,大得几岁,若是公子爷看得上,便叫这小子来伺候少公子了。”

    “怎可如此?我们家冲哥儿如此伶俐,哪会没有读书的天赋?我瞧是有的,过些时候,便送去读书吧,他日若真能考个状元回来,也跟你几位长长脸。”二子好似随口一说,但这个恩典可不小。

    本朝神创举制,高官厚禄不再限于世家大族,便是寒门贱役也有了出头之日。他日冲哥儿若真能科举中试,他们这一家便可摆脱奴籍,从此扬眉吐气。但虽说得容易,实则甚难。一者可靠读书靡费不少,他们底层素民哪有闲钱能供得出个读书人来,另者即便有了钱,世俗偏见对他们总是低看一眼的,书读人于他们这个类群大都带着排斥。

    要想出头,难上加难?二子能出头给冲哥儿找先生,那是再造之恩啊,英叔当即拉扯着冲哥儿,全家老幼都跪了下来给二子磕头。二子没奈何,又劝了好一会儿,才自回房换了衣服出门赴宴。

    他如今也算是少年公子了,身边即便没个书童小厮,一个老仆总该有的。英叔提着礼品盒子,跟在他身后。因距着邓府没多远,他们便也没急,天色尚早,干脆到桥边茶铺喝了几杯大碗茶,眼瞧着酉时末刻才付了帐,起身往邓府赶去,没几步路便到了。

    忠叔正守在门口,他年纪已大,不免有些疲劳,打起了盹儿,猛地一低头,随即又抬起,清醒了不少,却见二子正笑嘻嘻立在门下,身后老仆也自恭敬有加。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嘴,在这小子面前丢了脸,真不是个滋味,干咳两声掩饰了尴尬,口中没好气道:“你小子怎的现下才来,老爷已等了好久了。”

    二子脸上带笑,有些谄媚,上前两步,矮身附在忠叔耳边,奉承道:“忠叔啊,你老可真是老当益壮,小子佩服。”他眼珠滴溜儿转,旁人一看也知是没安好心的,忠叔可不上他当,只道,“有话快说,有屁莫放。”

    二子扑哧一笑,随即道:“忠叔,今日邓公无缘无故,请小子来,也不知是什么意图?是单请小子呢,还是另有他人,还请忠叔不吝相告。”

    “无可奉告,”忠叔直接一句话给顶了回去,脸色越发难看,“你这小子没个正形,小老儿最是瞧不上。哼,只管进了去,何必多问?”

    二子两拳紧握了握,待平复了怒气,才又松开,抱了抱拳,话也没说,当先便进了去。因是来过一次,便没由忠叔带路。进了中庭,只见右边院墙下,摆了一张小矮桌,邓贵溪正与一青衫老者对饮,不用细瞧,也只那老者便是周清河。

    月色初显,却没花树相伴,说是寂寥,倒也洒脱。他一少年人,若在往常,是绝不会凑上去的,但现如今既是这二老主动相邀,那也是无法了。二子忙佯装快步上前,口中连连告罪道:“小子来迟了,还请老师和邓公莫怪。”他因在周清河手下过了县试,称之为老师倒也没错。

    邓贵溪与周清河对视一眼,偏过头只见二子恭恭敬敬,与老仆忠叔所言的浪荡纨绔相去甚远,当即一摆手,口中道:“李公子请起,老朽半死之人,本不见外客。不过你老师周老兄,因有要事需嘱咐你,便借了我这处破地方,快来坐下,可让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等久了。”

    邓贵溪话音平和,倒没因上次二子冒昧相求,而心有芥蒂。周清河在侧,二子也不愿提起,只笑了笑,又上前两步,给行了礼。待得应允后,半边屁股坐了下去,只见木桌上果然尚有一副碗筷酒杯空着,心下不定,当即问道:“老师相召,不知有何指教?”